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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沉的天空更添黯色,整条龙尾道直至大殿内都冷气森森。
叶天钰似乎一早料到他们会来,早已召集百官于太极殿内亲自等候。
叶痕一手搀扶着百里长歌,另外一只手拉着嘟嘟。
嘟嘟今日穿得厚实,整个人看起来圆滚滚的一团,他似乎也感觉到了周围不同寻常的肃杀之气,一路上安安静静,并未出声,他一只手拿着叶痕交给他的锦盒,锦盒仅有一尺多宽,是刚好能放下卷轴的长度和宽度。
眼看就要到达太极殿,叶痕突然停下来,有些不忍心地看着嘟嘟,温声问他:“嘟嘟你害不害怕?”
嘟嘟明亮的大眼睛忽闪忽闪,“为什么要害怕?”
叶痕蹲下身,满脸认真,“如果……如果让你代替天钰哥哥当皇帝,你会怎么样?”
嘟嘟想了想,问他,“爹爹,当皇帝能出去玩吗?”
叶痕抿唇。
嘟嘟又问:“当了皇帝,我可以随便说话,不高兴的时候撒娇,高兴的时候卖萌吗?”
叶痕垂眸。
嘟嘟无视他,继续问:“当了皇帝,我还可以让高阳进宫来陪我玩,我给她编蚱蜢吗?”
叶痕喉咙哽咽,眼眶微湿。
“如果这些都不可以的话,那么,我当。”
叶痕被他这句话彻底愣住,“你……”
嘟嘟认真道:“如果我当了皇帝,便可以不让爹爹做那么多为难的事比如打仗,至少我能让你多点时间陪麻麻。”
这是叶痕和百里长歌见到的全新的嘟嘟,他没有撒娇,没有卖萌,更没有玩笑,每一个字,每一个神情,都那么认真。
叶痕再也说不出话,只能将他紧紧抱在怀里,“嘟嘟,如果你不愿意,只需要摇摇头,爹爹都能替你摆平。”
“爹爹能替我摆平这一次,那么以后的上百次,上千次呢?”嘟嘟扑在他怀里,声音有些沙哑,“爹爹能帮我摆平一辈子吗?”
叶痕无话,他突然觉得嘟嘟在这一瞬间成熟了很多也沧桑了很多,那些原本不该他挑下的担子在今日以后都会尽数落在他小小的肩膀上。
自古帝王霸业,均以鲜血白骨筑基,他还这么小,以后的路可怎么走?
百里长歌看得出叶痕的顾虑,她也难受,可迫在眉睫的境况容不得她掉一滴泪。
她几乎能听到高大巍峨的宫墙之外,南郡铁骑血腥的杀伐声音随着冷冽的北风刮进来。
敛去情绪,百里长歌偏开头尽量不去看嘟嘟,“叶痕,快走吧,以后的日子,还有我们。”
松开嘟嘟,叶痕站起身重新携了二人踩上最后十级玉阶,每上一步,金殿内的景象便明朗一分。
北衙禁军和御林军早就奉命守在殿外,人人手中的银枪长剑在这天寒地冻的大殿前显得阴冷异常。
大殿内非常安静,呼吸可闻。
三人一路进殿的声音都能清晰地传到殿内,传到被一抹暗光遮蔽,丹陛之上的帝王耳朵里。
叶天钰被拢在一团晦暗的光线中,完美地为他遮挡了面色的苍白。
百官的注意力都在进殿的那三人身上,并没有人注意到年轻帝王强行忍住了几近无力的咳嗽,强行咽下喉咙间的腥甜血液。
他很虚弱,仿佛随时都能眼睛一闭睡过去永不再醒来。
百里长歌一进殿就能感觉到。
可怜这帮已经习以为常的臣子还丝毫没有察觉叶天钰大限已到。
勉强牵动唇角,叶天钰尽量压低声音不让众人察觉到他的喘息,“皇叔好兴致,还带着妻儿来上朝。”
叶痕没开口,先扶着百里长歌艰难跪下,他自己也跪了下去,恭恭敬敬请安。
唯独嘟嘟没跪。
先帝还在世的时候,嘟嘟就从来不跪帝王。
换了平时也就罢了,但如今是在金殿上,任凭叶痕怎么提示,他都高傲地仰着头,那神情摆明了赤裸裸的不跪。
百里敬和安国公脸色都变了,二人吓得够呛,几度想冲出来把这小祖宗摁下去跪着。
“罢了!”叶天钰有气无力地摆摆手,视线定格在嘟嘟双手抱着的锦盒上,“皇叔既是有备而来,多余的话就别说了。”
叶痕自然知道今日的结果是必然,可亲眼看到叶天钰眼眸中光芒不再,只剩死灰之气,他心里堵得慌。
谢恩起身,叶痕将锦盒交给太常寺卿,声音温和,“麻烦大人当着百官的面把这份遗诏宣读出来。”
“遗诏”二字成功刺激了百官的耳膜,方才还安静得落针可闻的大殿顷刻间喧哗沸腾起来,众人议论纷纷。
新帝才刚奉旨登基不到半年,哪里来的遗诏?
太常寺卿一脸惊恐,颤颤巍巍,他几乎不敢接叶痕的锦盒,但在余光瞥见皇上并没有任何愤怒反应之后捏着心脏接下,抖着手指打开。
当拆开绑在明黄卷抽上的丝带看到里面的内容时,太常寺卿手一抖直接将遗诏摔到地上。
这一摔,卷轴向两边缓缓打开来,遗诏上面的内容尽数呈现在百官眼前。
“开国天机书预言:五星连珠毕方现,九龙恭迎帝王出。皇孙叶天泽,生于甲己年癸酉月丁壬日庚戌时,彼时五星连珠,天降垂虹,形似神兽毕方,乃天命之皇。太孙叶天钰,身染顽疾十余载,恐时日无多,今特立此诏,若太孙逝,则皇孙叶天泽登基,尊享帝位,一统江山。”
先帝印鉴鲜红如血。
这突如其来的遗诏让所有人呆若木鸡,除了安国公还算平静,其他人早就以一种极度不可思议的目光转过身看向叶天钰。
没有人想得通,为什么先帝会连下两道遗诏。
只有百里长歌和叶痕明白,这份遗诏才是叶天钰逼着先帝写下的。
确切的说,皇后殡天第二日,她和叶痕连夜进宫请婚的时候,先帝就已经拟好了遗诏藏在御景亭外未时二刻方向的合欢树下,但唯独没有盖上印玺。
先帝移居景阳宫当晚,叶天钰逼他说出了遗诏的下落,并刨出来亲自盖了印玺,所以才会出现叶轻默所说的“叶天钰逼着先帝写传位诏书让他登基。”
百里长歌心中唏嘘,她还是低估了叶天钰。
这个人只不过是身体病弱,智商并不弱,很多她和叶痕能查得到的事,他未必查不到,就比如眼下的天山族。
先帝之所以会绕这么大一个弯子用梅花篆作为找到遗诏的线索,是因为永昌作为宁贵妃在世时暗中一直培养天山族,只为有一天能颠覆她哥哥的王朝女主天下。
先帝察觉到永昌的真实身份以后,便开始找她背后的这股势力,奈何他寻觅多年终不得果。
后来在前刑部尚书一案中嗅到了苗头,开始怀疑深藏不露的平王,所以他才没有直接处决罗明烯和罗丹萱,反而将那二人送到滁州软禁。
先帝对驸马陈亭那句“大梁的将来,女主天下”耿耿于怀,所以才会迫不及待立下遗诏,目的是要百里长歌亲自找出天山族的存在。
天山族的调配权掌握在叶痕手中,他只要在天山族谋反之前把江山大权交给叶痕的儿子,那么大梁的天下就还是叶家的,叶痕断然没有反了自己儿子的道理。
可先帝千算万算,却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的所有筹谋算计尽数落在语真族布置了近百年的一盘棋局里。
嘟嘟登基之日,便是语真族收网之时。
这盘局中人,人中局,既是执棋人又是棋子的百里长歌和叶痕都没能勘破,直到此刻,二人才心有灵犀地同时想通了事情的原委。
第二道遗诏出,全世界都安静了。
百官的喧哗在看清楚遗诏那一瞬戛然而止,均垂首竖耳等着御座上的帝王发话。
“顾勇,代朕拟旨……”叶天钰每说一个字就会喘息片刻,他勉强撑住即将阖上的眼眸。
顾勇匆匆取来明黄绢布铺展在御案上。
叶天钰一手扶着龙椅扶手,另外一只手支撑着越来越重的头颅,他咳嗽的声音已经弱不可闻。
“朕去后,册封晋王为摄政王,宁王为辅政王,务必要扶持新帝治理好江山,抚定内外,河清海晏方才是百姓之福。”
最后一丝余音散去,大梁史上在位时间最短暂的皇帝叶天钰以剧烈咳嗽之后一口刺目的鲜血于太极殿结束了长达十年的病痛折磨。
百官齐跪,伏地恸哭。
从前一直抵触叶天钰的百里长歌亦在这一刻落下了泪。
为他的坚韧,为他的无私,为他这具病弱的躯体,更为他这一生的错爱。
叶天钰闭上眼睛的那一刻,她才突然想到有一年百里若岚偷偷跑出去彻夜未归,翌日回府才敢说出自己去了皇家狩猎场,但她并没有告诉所有人发生了什么事。
叶痕双目通红,模糊的双眼紧紧看着御座上已经毫无气息的帝王,什么声音也发不出。
皇帝驾崩,帝京戒严,不鸣钟鼓,三次哭灵之后,帝京内的寺庙道观各鸣钟三万下。
举国缟素。
西陵太子为了表示对叶天钰的尊敬,亲率使者团于棺椁前焚香哀悼。
上天似乎也在为叶天钰的驾崩而哀恸,鹅毛般的雪花拼了命的往下飘,才刚清扫完的道路立即又被新雪覆盖。
跟着命妇举哀出了宫门的百里长歌一眼就看到站在承天门外的叶轻默,她比前几日更加憔悴,整个人瘦弱不堪,风吹即倒。
“你怎么还在这儿?不准备回府吗?”百里长歌走过去问候她。
“长歌,我难受,想去你那儿坐坐。”叶轻默眼眶含泪,说话声音呜咽,听得出来喉咙口很痛。
“没关系,晋王府也是你半个家,你何时想去便去,没人会阻拦你。”百里长歌非常能理解她此时的心境。
叶轻默听得心头一暖,跟着百里长歌上了马车。
“皇兄没来吗?”叶轻默问她。
百里长歌答:“他得留下处理后续事宜,顺便和礼部商议嘟嘟登基的事。”
百里长歌今日心情不怎么好,之前到达灵堂的时候,她去看了叶天钰最后一眼,他孤零零躺在棺木里,已经换了崭新的衣服,面色很像初见时的那般病态,只是,他再也睁不开眼睛看她,哪怕是一句简单的问候也不能。
灵堂前,只有王公大臣公主郡主,连个妃子都没有。
她在那一刻真正体会到了他的凄凉。
十年寒疾,耗尽了他一生的精力与勇气去抗争,换来这十年的光阴,可他却如同先帝一样没有一天为自己活着。
身为皇长孙时逼不得已与怀王、安王夺嫡;被封为皇太孙后每日拖着病弱的身子徘徊在重华殿与寝殿之间,只为向先帝证明自己的实力;登基为帝后,他首先考虑的也是天下苍生,即便知晓自己时日不多,他还是每日在御书房奋笔疾书,每一道奏章都会认真看完,认真批阅。
她在作为东阁大学士的时候,叶天钰每一次传唤都在御书房,用他的话来说,这样他可以节省时间再多看一些奏折,再多为百姓做一件事。
那日在皇家狩猎场,百里长歌清楚地感觉得到这个男人对她的心意,已经到了无可自拔的地步,可他懂得分寸,并没有死缠烂打,知晓自己即将油尽灯枯,把该说的话说完以后就放她离开。
百里长歌理解他,不是不爱突然放手了,而是他再也没有时间去爱了。
将脑袋靠在侧壁上,百里长歌闭着眼睛,但呼吸已然加重了许多。
叶轻默察觉到了,轻声问她:“长歌,天钰的死,你也很难受对不对?”
百里长歌没吭声,算是默认。
叶轻默又道:“我从来没想过天钰他是这样的人,明知自己身子已经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却还强撑着让所有人都恨他。他没有篡位,却为嘟嘟打造了锦绣前程,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他了。”
百里长歌淡淡瞥她一眼,“你若是想哭就哭出来吧,没有人会笑话你。”
叶轻默再也绷不住,扶在她肩头放声哭了起来。
“长歌,我现在的心情,你不会理解,我亲眼见过母妃咽气,父皇驾崩,又眼睁睁看着年仅二十一岁的天钰就这么走了,不管以前他们做过什么,是好是坏,他们始终是我的亲人,为什么上天要这么残忍?天钰这一生才刚刚开始,他原本该有自己的大好年华,可是这该死的病魔终究还是侵蚀了他。”
百里长歌伸手捏了捏嗓子,让疼痛减缓,这才用沙哑的声音道:“希望,下辈子,他别再投身帝王家,也希望来世他能遇见全心全意喜欢他的人,陪他一起白头,再也别像这一世,身边连个妃子都没有。”
她这么一说,叶轻默更加觉得心酸,落泪不停,许久才直起身子来,接过百里长歌递过来的锦帕擦了眼泪,“人啊,总是要亲眼见证过生死才会懂得能每天见到阳光,听到万物的声音有多么难得。”
“所以,我们这些人之中,看得最透的就是叶天钰。”百里长歌道:“他跟我说,他这十年,无数次站在距离黄泉最近的地方挣扎,因为不信命。可是他又告诉我,明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却每日听着朝臣高呼万岁,他觉得很讽刺。我们没有走过他所走的路,没体会过他的那些感受,可是光听到这些话就已经心酸遗憾得想哭,他这个当事人要具备多强大的内心才能承受住每天都在等待死亡这样一个事实?你说的很对,不管他以前做过什么,无论好的坏的,现在他已经死了,所有的对错都会跟随着他的棺椁长埋于地下。我们能做的,只有缅怀。”
顿了顿,百里长歌又补充,“叶天钰虽然在位时间短,但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好皇帝,他值得被后世之人景仰传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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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昌元年十一月二十六,帝叶天钰驾崩,新帝叶天泽于泰昌帝出殡后奉旨登基,改年号乾元。
新帝登基后,摄政王和辅政王扶住幼帝整肃朝纲。
平王因谋反罪连坐,左丘鹤被判死刑。
天山族的人尽数缴械投降,摄政王上奏将天山族的这支铁骑编入皇家军队,保留天山族的文化传承,并给予最为特殊的训练,终成令各国闻之颤栗的天山铁骑,其强悍程度,不亚于西陵擅长于马背上作战的军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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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声:
这几日,叶痕的睡眠时间逐渐加长,一开始百里长歌还觉得没什么,但在某日醒来后怎么也喊不醒叶痕时开始慌乱起来。
这段时间忙于嘟嘟刚登基的事宜,她险些忘了叶痕体内还潜藏着一只蛊虫,苍渊当初告诉她叶痕暂时死不了,却没说不会死。
“叶痕——你快醒醒!”百里长歌不断拍打着他的脸,加大了声音使劲唤他。
约摸盏茶的功夫,叶痕长长的睫毛才动了动,缓缓睁开眼,对上百里长歌焦急的小脸,他浅浅一笑,一只手替她理了理鬓角的发,温声道:“你说过要陪我一起白头,我都记着呢,在你还没兑现承诺之前,我不会轻易死去。”
“那你……刚才怎么回事?”百里长歌紧紧皱眉,“实话告诉我,你体内的蛊虫是不是大限到了?”
叶痕知道瞒不过她,只黯然垂下眸,并未答话。
百里长歌得见他这副神情,便知情况不妙,她站起身就往外面走,“你等着,我这就去找爹娘,他们一定有办法救你的。”
“长歌!”叶痕唤住她,“你别走,留下来陪陪我。”
“我是去找爹娘来救你,你乖乖躺在床上等着我,我去去就来。”百里长歌站在门边,隔着薄薄一层帐幔,她看见他清瘦修长的身影有些朦胧,却分毫不影响美感,墨发垂腰,容颜绝美,只是这一刻,他整个人看上去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沧桑感。
“大小姐,你不用去找二老了。”魏俞走过来,面色平静道:“王爷这个状况,只有我能救。”
百里长歌呼吸一紧,“可你说过……”
魏俞似乎早就料到她接下来的话,迅速开口打断她,“我的确是你契约的守护者,可我在没解开封印之前伺候了王爷那么多年,我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就这么没了。”
说罢,他看向百里长歌,“嘟嘟当年出生没娘,我不想你肚子里的这位出生没爹。”
百里长歌一时没了话,想了想,又劝慰,“魏俞,我还是不放心你冒这个险,爹娘一定有办法的,就算他们救不了,那苍渊伯父,道灵大师,西宫良人再加上爹娘,这么多人的力量也一定能让他彻底康复,你说是吗?”
魏俞面无表情,虽然知道很残忍,但还是热不住道:“我知道你现在很难受,可你必须面对现实,如今冥殿加上夜极宫的所有人中,只有我一个人是治愈系灵力,如果我不出手的话,王爷肯定没救的。”
这二人说话的时候,全然没注意到叶痕已经披了外袍走到门边,声音略微虚弱,“魏俞你别太看得起自己了,谁告诉你除了你,这世上再没有能救我的人?”
魏俞红着眼眶,“王爷,都这个时候了你就别再强撑着了,新帝需要你,大小姐需要你,国家更需要你,如果你这个时候撒手人寰,知道会让多少人陷入绝望吗?”
叶痕推开他,“我自己的病情,我自己清楚。”
说罢,他扶着竹子慢慢往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