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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墙上贴着大红的喜字,两支蜡烛像门神一样立在喜字面前,是要烧一夜的趋势。
朱隶走到面屋内的大理石圆桌前,见着盘里的菜,几乎被人一扫而空。两杯斟满的交杯酒,一个酒杯空着,一个酒杯满着。
她不太会喝酒,这个酒的烈度又特别高,她一喝就倒了。不过,事实上是她喝了交杯酒,吃了桌上每一样喜菜。朱隶看到盘子里一盘寓意多生多子多菜几乎被她都吃完时,突然感到有些哭笑不得。
拉了把凳子坐下来,拿起桌上另备的一双筷子,他夹起盘子里她吃剩下的喜菜,一样样地吃干净。把她那杯留下来的交杯酒端在了手里,这时,床上她翻了个身,像是面对他。
朱隶愣了下。
她睡觉其实蛮不安分的,翻来翻去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喝了酒身体发热的缘故。
翻过了身,她那双如月儿一样的眼睛,打开成条缝隙,像是酒醉的仙子一样,朦朦胧胧地望着他样子。
那一刻,他被她望到有些局促,抬起的手想抹一下脸上的胡子,感觉胡子底下的脸皮都一丝发烫。
是心虚。
他知道她没有睡醒,可就是心虚。
要是等到她哪天知道他是谁之后,不知道会怎么想他。
“我一定做梦了。”她躺在床上嘴唇里像是喃喃自语地说了一句以后,掀开了半边被子,又翻过回身去睡。
做梦?
她做什么梦了?
朱隶摸了摸自己下巴的那把大胡子,倘若她真的做梦难道是梦到大叔。
手里的交杯酒凑近到唇口,他仰起头,一饮而尽。
火辣辣的触觉在舌头尖上漫开,朱隶都被惊了下。这个酒,比他想象中烈度更高一些。尤氏准备这么高浓度的酒,恐怕真是怕新娘子跑了。
喝了高浓度的酒,身体马上热火了,像火炉似的。在衣襟上扯了扯,朱隶一只手撑在额角边上,注视着躺在喜床上的新娘。
喜被在她身上滑落了半截,掉落到了地上,露出她身上没有完全脱下的嫁衣。美丽的绣纹在嫁衣上勾勒她的身体曲线,光滑的绸缎衬着她嫩滑细致的皮肤,在明亮的大红烛光照耀下,像是一只歇息的凤凰。
他深知她的美丽不是只是容貌上的,她身体内部蕴藏的才华,才是万丈光华,让人不能直视。
阴差阳错之下,他被人抛弃,她也被人抛弃。他朱隶捡到了她这个宝。
他是幸运的,真的很幸运。与此同时,在皇宫里的某个人,今夜必定是睡不着觉了。
夜深人静。
护国公府的宾客们尽兴而归。一个个,三三两两,戴着脸上的笑容,沾着护国公府的喜气,走出护国公府的大门时,余兴未尽,议论着护国公府今晚刚迎进门的新娘子。
众人虽然在大堂之下没有见到新娘子的真面目,但是,有关这个新娘子的传闻,各人都是听的多了。
“据说是夺得了百花宴的花魁。皇后娘娘娘家,光禄寺卿大人家里举办的百花宴,每年云集的才女美女从来不少,能取得花魁实在很不容易。”
这个不容易的含义里包含着多了。因为,大家多少都知道,历年夺得花魁的那些女子,少不了底下行贿卢氏。但是,谁都知道李敏在尚书府家里是不受宠的,能不行贿卢氏获得花魁,说明是名至实归压倒众人的实力。
“她写的一手好字,听说是青出于蓝胜于蓝,远胜她的父亲李大人以及宫中的华才人,周大学士近日来在宫里宫外对她的字津津乐道。”
能被学富五车的大学士认同,更佐证了人家的实力没有一点浮夸。
“容貌据闻也是十分清秀,并不比她两个姐妹差,毕竟都是尚书府里的。——对不对,八爷?”
这群人里头,也就八皇子朱济到过光禄寺卿家参加了百花宴,应该说是亲眼见过了李敏的真面目。
朱济性格温和随意,官员百姓,都愿意与他靠近,他也从不拒绝人家靠近他。所以,在他身边的人,都是开口阔谈,从不忌讳。但是,又都十分地敬重他。
八爷的人气极高,不是虚张声势的。
只见在大门口,几排人墙,围在了朱济四周,都在竖起耳朵听朱济发话。要知道,这些人里头,大多数都是今晚被护国公府邀请来的宾客,应都是护国公府的老朋友。
朱济冲众人笑笑,笑容还是那般随和,没有一点主子的架势,说:“本人是在孙大人家里见过敏姑娘一面,只觉得,敏姑娘是比尚书府的另外几位姑娘的眼睛都要漂亮一些。”
众人哇一声,是想,连八皇子都给出这么高的评价,这个尚书府的二姑娘还真是之前被李大同藏着掖着当宝贝不拿出来给人看的。
“哎呀,这李大人,真人不露相。最好的女儿自己都一直藏着掖着了。难怪之前一直对外宣传自己家二姑娘是个病痨鬼,原来是舍不得把这么好的女儿给人了。”
“这事儿皇上知道不?”
适龄的女子都是必须先被皇上挑过刷了,才可以让其他男人挑的。
“我看这事儿,皇上八成不知。”
“李大人完了。要是皇上怪罪下来的话——”
“可这桩婚事,是皇上自己指的。三皇子不要的。据闻之前,这位二姑娘是给三皇子的。三皇子自己也不知道出了什么毛病,不要二姑娘偏要三小姐。听说,那位三小姐现在是一直病在家,反而比较像是尚书府里的病痨鬼了。”
朱济举起湘妃扇子的扇头,轻轻捂在了唇角边。他身边的侍卫都难得看见他心情这般的好。
似乎自从遇到尚书府的二姑娘以后,朱济的心情一直都很快乐。怪不得十一爷惋惜李敏怎么不是指给了朱隶就是指给了朱璃,这两个人可都是有阎罗王之称的人,倘若指给他们懂得怜香惜玉的八爷该多好。
“八爷,臣等先告退了。”
朱济展开了画着流水青山的水墨扇面,摇了摇,微笑地含头:“行,你们都走吧,我等我十一弟的马车过来。”
“八爷的马车呢?”
“我的马车刚好被人借走了。没事儿,十一爷很快会来接我。”
那群人,听他这样一说,三三两两,坐上自己家里的马车轿子,离开了护国公府。
护国公府大门前的道路,逐渐安静了下来,随之最后一个宾客走出大门之后,护国公府大门紧锁。门前门后,高墙里面的院子,红色的灯笼,大红的蜡烛,都照着大喜的字,要烧到天亮。
今日是她的大喜日子,一个人度过的大喜日子。
朱济眯着那双浅墨的眸子,像是遥望天穹中的那轮明月,又像是越过高墙望到里头的红蜡烛。
马车的辘辘声,接近到了他身旁。十一爷朱琪,掀开车帘看见只有他一个人,喊了声:“八哥!”
朱济转过头,微眯下眼,走到马车旁边,踩着矮凳上了车。
朱琪帮他拿手顶着那个车幔,等他进了马车里头,随他身后,问:“你怎么一个人呢,八哥?”
“一个人安安静静也好。”朱济坐上了马车里的卧榻,像是闭目养神一样闭了下眼睛说。
朱琪摸摸自己的鼻子,唠叨他:“皇上这个差事不好办,没有一个兄弟愿意,太子都不愿意,只有八哥你一个人承担。太子难道不知道八哥对敏姑娘的心思,只知道疼惜三哥。三哥他若是后悔了,那也是他活该。”
“三哥后悔了?”朱济睁开双眸,眸子里像是似有似无掠过一束光。
“我也不知道。但是,据说,今儿护国公府迎亲的时候,朱理抽了李莹一鞭子。这位三小姐倒在护国公府现在都起不来。三哥至今在自己王府中,也没有见他马上心疼着急地去尚书府看望三小姐。你说他这是怎么了?之前,还冒着抗旨的生命危险到尚书府表心志,抢人家的老婆。结果,抢到手马上不疼惜了?”朱琪像是不理解朱璃,却又是边说边笑,最终喜不自禁。
他和朱佑不一样,向来反感朱璃。只觉得朱璃才真是言行不一的那种人。
朱济手里的扇子头,敲了下朱琪笑嘻嘻的脑袋头顶:“你这话,底下和我说说就可以了,千万不要到其他人面前说。谁听见谁都要说你的。”
“八哥,你这点放心。我也只是在八哥面前说说,其他人我都信不得。”朱琪笑道。
朱济想了下,道:“让马车转个方向,到普济局找云掌柜拿瓶伤科药。我知道普济局有个药,对于治疗鞭伤有独特的疗效。”
“八哥。”朱琪立马按住他的手,“你不用在这个时候给三哥卖人情。他那人你不是不知道,一直对你长小心眼的,不会领你这个情的。至于三小姐,更不需要操心。不是说她舅舅在宫里当御医吗?难道能一点法子都没有?朱理敢抽她这一鞭子,一是知道尚书府自己理亏绝对不敢告到皇上那儿去,二是尚书府自己有大夫,不怕。”
要说朱理这人粗归粗,却是粗中有戏。说起来,护国公府的人都是如此。看起来,一个个都像只是会动刀动枪的老粗,不懂文房笔墨,但是,偏偏,到现在朝廷和皇上都咬不下护国公府这块铁板。
现在,她嫁到这样一个地方去,是好是坏。
朱济心里突然稍稍有了一丝忐忑。
尚书府里,本来是闺女出嫁的大喜日子。可是比起喜庆洋洋的护国公府,早上那股兴奋劲儿好像已经全过了。从李莹被朱理抽了那一鞭子开始,尚书府里每个人,无不都是人心惶惶。
王氏一直坐在女儿的床边啜眼泪,她担心的是,李莹的半边脸就此要毁了。
老太太坐在大堂里闭着双眼,手里捻的佛珠一颗颗看在指间数着,偶尔数错了一个,连忙从头开始。
这是作孽,作孽!
她早该到儿子家里管儿媳妇的了,而不是任其恶劣发展到今时今日。人家护国公府和朱理不傻,不需要对他们这些老人怎么样,直接针对儿孙就可以了。看朱理之前都默不吭声,直到今日突然给李莹那一鞭子。
都说护国公府的人心狠手辣,像是阎王!今日亲眼一瞧果然如此!
老太太心里头的大雨哗啦啦地下。
李大同一样可能好过。朱理的话在他耳畔历历在目:这只是开始,只是开始!
天知道,护国公府下一步想做什么!
李莹的脸毁不毁,其实对他李大同而言都差不多了,李大同更怕的是,朱理哪天对他也来一鞭子,说他对老婆管教不严。
府医来给李莹的脸看过之后,立马跪下来对王氏说:“这个伤太严重,都入骨了,夫人原谅小的实在无能为力。”
王氏当即头一作痛,要晕死过去。
“夫人,夫人!”张嬷嬷扶住她,惊喊道,“夫人,赶紧请大舅子过来给三小姐看看。”
对!
她兄长。
王氏定了下来,抓住张嬷嬷的手:“你亲自去,马上去,大舅子应该是在太医院里轮值。你把这事儿如实告诉他。还有,路过三皇子王爷府前时,找个人塞点银子,让对方给三皇子透个风。”
朱璃到现在都没有一点动静,王氏怀疑其中有人动过手脚,专门向朱璃掩盖了消息。
张嬷嬷点了头,打了辆车,按照王氏吩咐的,先到了朱璃的王爷府前。见门口正好有个扫地的府役,上前试探之后,塞了点银子给对方:“你就装作,从路上听来的,到你们家三爷面前说。三小姐是指给三爷的人,三爷不可以不知道。之后,三爷肯定会再赏你的。”
后来,那个府役确实照了张嬷嬷的话去做,但是,一去到朱璃面前一说,马上露馅了。
想朱璃是什么人,今日尚书府里办喜事,他能不知道,能不派人去查探情况?
李莹被朱理抽那一鞭子他早知道了,不止知道,而且知道了今早上绿柳拿李莹装病的事儿到老太太面前要求不参加婚礼。
“谁让你来说的?”朱璃冰冷如霜的刀子眼,戳到了进来报信的府役身上。
府役吓的不行,直接坦白:“是尚书府家的一个婆子叫奴才进来给三爷报信的。”
朱璃那一巴掌打在了桌案上:“拉出去,杖责三十板。”
两个人立马架起那已经一头晕过去的府役往外拖。
马维见他突然发这么大的火都很吃惊:“三爷,三十板是不是重了些?”
“收人银两,受贿到了我眼皮底下,莫非都忘了我三爷府中是什么规矩了?一个,两个,都越来越散漫,毫无规矩。”
朱璃几句话下来,马维单膝跪到了地上不敢说话,只看朱璃走到了窗前,负手一脸凝思,玉颜不知望着哪里,只知道他望的方向,并不像是尚书府里的,反而比较像是护国公府。
张嬷嬷坐着马车到了太医院,没有找到王兆雄,原来王兆雄刚好去哪位娘娘宫里被娘娘请平安脉去了。
她立在门口徘徊不安,不知道王兆雄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平安脉可大可小,诊出来好是好,不好的话,怕是一天一宿都可能在宫里耽搁了。
果然,不知过了多久,有个药童跑回来报信儿,说是齐答应有了喜脉,皇上要太医在宫里帮答应安胎。
张嬷嬷听到这话,差点没有替李莹和王氏晕了过去。
结果到了第二天,王兆雄才有机会抽空到妹妹府中给李莹看伤。掀开李莹左脸上的帕子,能亲眼见到那道翻滚出来两边肉的伤痕,是可以深到见到骨头,王兆雄叹了声气:“小理王爷抽的。”
“是。”王氏口里含着委屈和愠怒说。
“他这鞭子还算是留了些情面。”
“什么?”
“你是不知道,他们护国公府的人,一鞭子直接抹掉了人家脖子都有。我亲眼见过的。”
王氏从头到脚打寒战。这事儿,怎么之前从来她都没有听人家说过。
“护国公府的人只是从来不随便动手。所以,大家也就从来没有想到去故意提起这回事。”
王氏咬牙忍着哆嗦,小声询问自己兄长:“莹儿这张脸会怎么样?”
“你这个先别急。我知道一个方子可以治这个伤,效果还挺好。只是,需要一些药材,可能要入宫找人要。”
“大哥要什么药材,我马上让人捎个口信给华儿让她去讨。”
“我劝你不要。如今皇上年纪都快六十了,突然传出齐常在有了孩子。现在皇宫里上上下下,皇后太后,各个宫中的小主子,都十分紧张。华儿现在在宫里不适合闹出动静。”
王氏失声:“那么该怎么办?”
怎么突然间所有倒霉事儿都凑一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