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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克里斯特老将军身体病重,无法继续带领军团,蔷薇军团急需找一个接班人,而放眼整个沙曼家族,乌迪尔无疑是天分最高的一个。由沙曼家族的机甲制造大师所研制的S级机甲已经制造完成,整个家族中,精神阈值能达到驾驭机甲的人也只有乌迪尔。
家族后辈人才凋零,作为当时的当家人,克里斯特必须要做出决断。
让乌迪尔接受记忆清除手术的决定,曾在沙曼家族的几位长辈中引起过不小的争论。有些心软的人认为这样对待乌迪尔太过残忍,也有人认为年轻人的所谓爱情跟家族利益比起来无足轻重。
性格强硬的克里斯特,终于决定牺牲自己最疼爱的孙子。
或者在他的观念里,那根本就不是牺牲。
——而是拯救。
乌迪尔虽然很聪明地带着陵枫隐居在一处遥远的小镇,可沙曼家族势力滔天,要找两个人其实并不难,很快,克里斯特就找到了他们隐居的位置,带着近卫营的亲兵亲自去把乌迪尔抓回来。他本想杀了那个叫“桑德”的男人以绝后患,没料,那个人居然提前收到消息,在他们到达之前就逃走了。
克里斯特带着乌迪尔返回首都星,当天就给乌迪尔进行了记忆清除手术。
在他看来,跟蔷薇军团的军团长职位和沙曼家族的将来相比,乌迪尔所谓的爱情简直不值一提。他会给乌迪尔挑选最美丽的Omega,乌迪尔很快就会忘记那个男人,从此开始崭新的人生。
然而另他震惊的是,乌迪尔的手里一直紧紧攥着那条刻着名字的项链,醒来的第一句话便是:“陵枫是谁?”
他一脸疑惑地问“陵枫是谁”,几个长辈居然无法作答,甚至心虚地移开了视线。
最后,克里斯特随便编造了一个借口,说陵枫是他的一个战友,已经在战场上牺牲了。
乌迪尔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皱起了眉头。
被清除记忆的乌迪尔,很长一段时间都把自己关在屋里,谁都不肯见。
他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一段最不该忘记的往事,这样的认知让他彻夜难眠,心底深处的那个影子模糊得像是随时都会消散一般,他拼命去想,却怎么都想不起来。乌迪尔整日头痛欲裂,他甚至用力地把头撞向墙壁,只为了减轻脑海深处剧烈的痛苦。
医生只能反复给他打镇静剂,让他陷入沉睡,而一旦他醒来时,他又会头痛得睡不着觉。
乌迪尔这种崩溃的模样让沙曼家的长辈们非常不安,万般无奈之下,他们派了心理医生和乌迪尔的母亲一起去开解他。
乌迪尔的母亲莉安是个性格十分温柔的Omega女性,她对沙曼家族长辈们的做法一直很不赞同,可惜,Omega在家里根本没有任何的发言权,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亲生儿子被洗去记忆,变成这副行尸走肉的模样。作为母亲,她心疼得要命,却什么都做不了。
莉安每天给儿子送饭,语气温柔地开解他,只是,关于陵枫,却一个字都不敢提起。
过了半个月时间,乌迪尔终于从那种拒绝跟任何人交流的状态恢复了过来,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对着长辈们彬彬有礼地微笑。
他接任了蔷薇军团军团长的职位,成功驾驭了那台S级的机甲,并将自己的机甲命名为银雪。
他的梦里总回出现一片白茫茫的雪原,他总觉得,那里才是他的家。
而他之所以如此迅速地恢复过来,只有一个原因。
——他想找到陵枫,找到自己曾丢失的一切。
于是他选择了暂时妥协,按照祖父的意愿,成了沙曼家族蔷薇军团的继承人。
***
其实比起陵枫而言,乌迪尔要幸运得多。他被祖父带回家之后直接安排了记忆清除手术,醒来时虽然难过,却已经不记得一切。
而陵枫却清清楚楚地记得,两人曾经相处的每一个细节。
那天陵枫收到伯格发来的紧急密信,说沙曼家族有异动,沙曼老将军似乎前往雪茄星系,陵枫立即警觉地猜到肯定是自己的藏身之处被发现了。当时,乌迪尔正出门去买东西,陵枫只好匆忙收拾了一下行李,给乌迪尔发去一条简讯约在一个小酒馆里会合,他先带着小斯诺离开了家。
他在那个小酒馆里等了很久,没有等到乌迪尔,却看到蔷薇军团的悬浮车从街上经过。
隔着窗户,他看到悬浮车内坐在窗边的那个男人,熟悉的金色头发和天空一样湛蓝的眼眸,以及紧绷的、没有任何表情的英俊脸庞。
小斯诺趴在窗边,疑惑地说:“爸爸,那个人好像是……”
陵枫手指颤抖着捂住儿子的嘴,抱起斯诺,迅速转身离开了酒馆。
乌迪尔被沙曼老将军带走,这也就意味着,他们的幸福终于走到了尽头。
陵枫永远都无法忘记那一天,乌迪尔被带走后,他抱着儿子走在下着雪的街头。
狂风夹杂着大片大片的雪花拍打在他的脸上,肆虐的风雪模糊了视线,他完全看不清面前的路,只能凭借着本能,快步往前走着。
怀里的孩子似乎察觉到了爸爸情绪的反常,搂着他的脖子,乖乖靠在他胸前,一句话都不说。
孩子温热的呼吸拂在自己的胸口,陵枫的眼睛酸涩得几乎要流下泪来。
沙曼老将军想要将他们父子二人赶尽杀绝,在整座星球进行地毯式的搜索,父子两人只好通过伯格的暗中帮助,联系上了在阿曼星球的暗流成员,用面具伪装了容貌,连夜离开了这里。
冬日的凌晨,冰冻三尺,寒风刺骨。
可外面的天气再冷,也比不上他心底的冰冷。
陵枫带着斯诺回到了首都星的地下城里,最危险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地方,沙曼老将军完全没想到,自己找了几年都找不到的人居然就藏在首都星。
那个时候,陵枫还不知道乌迪尔失去了记忆,他以为乌迪尔只是被老将军强行带回了沙曼家族。
过了一个月,他听说乌迪尔接任了蔷薇军团的军团长。又听说乌迪尔将军的头部受了伤,不记得这几年的事了。
陵枫完全无法相信乌迪尔失忆了。
他迫切地想要见乌迪尔一面,伯格也一直暗中帮他寻找机会,半年后,机会终于来临——蔷薇军团正好在洛克城堡附近的平原上停留一天,在伯格的暗中帮助下,陵枫在深夜时间伪装成一个近卫营士兵的模样,偷偷接近了乌迪尔。
乌迪尔有个习惯,凌晨总爱起夜喝水,陵枫跟他在一起之后,知道他的习惯,也总是体贴地在他床头的柜子上准备好一杯水。
那天,乌迪尔果然在凌晨五点起来了。
他从休息室走出来倒水,然后看到一个在外面站岗的士兵。
那个士兵身材修长,脸颊看上去有些清瘦,背着光的缘故,看不清容貌,安静地站在那里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乌迪尔皱了皱眉,朝他走过去。
看着乌迪尔一步步靠近自己,陵枫紧张得攥紧了手指,轻声说:“将军,有什么需要吗?”
然而,乌迪尔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然后绕过他,自顾自地去倒水,路过他身边时,还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辛苦了。今晚没什么事,你回去休息吧。”
陵枫僵在原地,说不出一句话来。
乌迪尔微微笑了笑,说:“去吧,天快亮了。”
“……是,将军。”陵枫低着头转身离开。
他的双腿像是灌了铅一般,每走一步都无比艰难,心脏如同被一双手用力地捏紧,痉挛般的疼痛迅速蔓延遍全身,转身离开的那一瞬间,似乎有晶莹的泪水顺着眼角滑落。
——他真的忘记了。
——他已经认不出自己。
即使夜色朦胧,看不清脸,可是,那么熟悉的声音,听了那么多年的枕边人的声音,他居然都……认不出来了……
那一刻,陵枫甚至感觉到一种生离死别的痛。
有什么痛苦,是比最爱的人已经完全认不出自己更加强烈的呢?
外面的天微微亮,淡薄的光线穿透层层云雾投射在大地上,照出周围景物朦胧的轮廓。
陵枫脸色苍白,一步一步跌跌撞撞地离开了蔷薇军团,像是踩在针尖上一样,每走一步,都传来一阵钻心的刺痛。
他距离乌迪尔越来越远,也把曾经的幸福,远远地甩在了后面。
那天晚上回去之后,陵枫一直睡不着,便坐在床上怔怔发呆。
以他的力量,他根本没办法对抗整个沙曼家族,更何况,乌迪尔已经完全不记得他了。
他们的缘分只能到此为止。
天终于亮了,斯诺刚好醒来,看见爸爸一个人在那里一动不动地坐着,已经很懂事的斯诺爬到他的身边,轻轻握住他的手说:“爸爸……你怎么了?”
陵枫怔了怔,回过神来,摸了摸儿子的头,把斯诺紧紧地抱进了怀里,深深吸了口气,这才低声说:“斯诺,以后就剩我们两个了……”
斯诺伸出小手,替他擦了擦脸上的泪痕,用稚嫩的声音说:“爸爸……不要难过……”
陵枫笑了笑说:“爸爸没事。乖,起来洗脸吧,我去给你做好吃的。”
斯诺听话地起床洗脸,陵枫便假装若无其事地走进厨房,开始忙碌了起来。
太阳升起,新的一天到来,他终于彻底地失去了乌迪尔。
***
那一段艰苦的岁月,是怎么走过来的,陵枫甚至不愿意去回忆。
他跟斯诺相依为命,在地下城待了不久,斯诺的心脏便负荷过重,没法在那种环境下继续生活下去,他不得不再次冒险带着斯诺返回阿曼星球,请华德帮忙冷冻了斯诺,准备给孩子做移植手术。
然而,弟弟陵雨又在那个时候突然出事,暗流组织曝光,军部开始大肆搜捕暗流成员。
陵枫不得不丢下儿子,匆忙跟弟弟陵雨一起离开。
这些年来一直居无定所,陵枫的心里也一直没有关于“家”的概念。
带着幼小的斯诺奔波逃难的那几年,跟着弟弟陵雨躲避军部追捕的那几年,对他来说,每一个住处都不过是暂时的落脚之地,有时候甚至能以天为被、以地为床。
只是,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他还是会控制不住地想起——
他曾经也有过一个家。
那是阿曼星球最偏远的小镇上一栋两室一厅的小房子。
房子的年龄已经很老,看起来也非常陈旧,好在足够隐蔽,乌迪尔才把它买了下来,精心装修了一番,屋内的家具全是陵枫亲自挑选的,暖色调的沙发、窗帘,处处都透着家的气息。
两个面积不大的房间,一间作为两人的卧室,另一间做为书房。后来小斯诺出生之后,那间书房就改成了婴儿房。
房子的面积很小,却处处透着温暖。
每次他在厨房里煲汤的时候,浓浓的香味就会弥漫在整个屋子里,给寒冷的雪天增添一丝沁人心脾的暖意。乌迪尔总喜欢像只癞皮狗一样在厨房里抱着他的腰,把下巴搭在他的肩膀上看他做饭。小斯诺总是躲在厨房的门口,眼巴巴地看着爸爸料理各种食材。
一只大馋虫和一只小馋虫,似乎特别喜欢吃陵枫亲手做的饭菜,每一顿饭都要吃得一滴不剩。
一家三口围着餐桌吃饭的画面,想起来都温馨得让人落泪。
那短短的四年,是陵枫这一生都无法忘记的最美好的时光。
后来,每当在深夜里独自醒来,面对着空旷的屋子,他总会习惯性地想起那些往事……
想起他曾经有过一个家。
想起他曾经那么、那么的幸福。
***
乌迪尔走后,陵枫一直非常不安。
他之所以告诉乌迪尔这种恢复记忆的方法,一是在乌迪尔那种执着的目光的注视下他根本没法说谎;二来,这种方法也不是什么秘密,只要找个神经外科的专家咨询,也会得到想要的答案。
陵枫告诉他,只是想解开他心底的疑问,却没想让他真的去尝试。
这种手术需要在枕骨的部位钻一个很小的洞,让探针逐层进入大脑皮层,在高倍显微镜的随时监控下小心调整电刺激的强度,手术的风险很高,操作者必须是经验丰富的神经外科医生,否则,一旦强度的调整出现偏差,很可能导致大脑的严重受损。
想到乌迪尔此刻或许正在接受手术,陵枫更是坐立难安。
起身打开门想要出去,却发现两位穿着白色军装的年轻士兵正挺直脊背守在门口,见陵枫出来,立即回头礼貌地说:“查理医生,将军命令我们在此保护您,请您暂时不要外出。”
陵枫皱了皱眉,转身回到屋内,打开窗户,却见楼下也站着两个年轻士兵,似乎察觉到后背的视线,那两个年轻士兵还抬起头来,朝陵枫礼貌地微笑了一下,“查理医生,有什么需要吗?”
陵枫:“……”
不愧是乌迪尔的作风,软禁都能冠上“保护”这种冠冕堂皇的词汇。
陵枫没办法一次放倒四个高大挺拔的军人,只好转身回到屋内,焦急地等待着。
时间在漫长的等待中悄然流逝,每一秒都变得格外漫长。
陵枫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等了一整夜,终于支撑不住,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似乎还是夜晚,银白色的月光透过窗户洒进来,陵枫揉了揉酸痛的太阳穴,侧了个身想继续睡,有个人却突然俯下-身来,动作轻柔地抱起了他,低声说:“到卧室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