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香,你的若昭哥哥已经死了。”马茹芬声音哀伤,嗓子眼像被撑成一个防空洞,“嗡嗡”地共鸣回响。
白香香一下就瞪大了眼睛,“大伯母,你在说什么?若昭哥哥怎么会死呢?”
“这些事情以后再说,香香,你现在必须接受一个事实,你的爸爸妈妈,还有大伯大伯母都离婚了!”白天明握住香香的肩膀,企图平复香香激动的心绪。
白香香一下甩开白天明的手,气急败坏地吼起来:“我不接受!把我从这白家大宅内支走四年,就是为了方便你辜负我的妈妈吗?你的心里一直藏着个女孩,你很爱她,深深深深地爱着,就连在马拉湖畔的郁白香节上,你都在喊她的名字,刘凝波!刘凝波!你就是为了她才和妈妈离婚的吗?”
白天明被白香香呛得直觉胸口一阵沉闷透不过气,女儿的眼泪一下就压垮了他早就不坚强的神经。他趔趄着后退了一步,无法回答女儿的问题。
马茹芬开口了,依旧淡淡的,听不出大悲大喜:“香香,你这样说对你爸爸不公平,我们两个家庭的破碎不是你爸爸辜负你妈妈,是你妈妈和大伯一齐辜负了你爸爸和我。”
马茹芬的话令白香香云里雾里,她微微摇着头,泪眼模糊地看着没有丝毫生气,宛若一潭死水的马茹芬。
马茹芬继续道:“你若不相信我的话,你可以亲自问问你妈妈她肚里的孩子到底是谁的?”
白香香这才注意到柔桑的肚子,她坐在茶几旁,宽松的孕妇装遮掩了她微微隆起的肚子,白香香浑身开始发冷,母亲不敢直视她,一直低垂着头,那气质不俗、明艳如花的面庞此刻血色全无,而大伯白天朗竟然伸出手握住了母亲的手,他的大拇指轻轻地在她的手背上摩挲着,他看她的目光柔情似水。白香香全身的血液都往脑门上涌去,她颤声问道:“妈,这到底怎么回事?你肚里的孩子不是爸爸的吗?”
柔桑没有吭声,白天朗替她做了回答:“香香,我和你妈妈是真心相爱的,我们需要得到你的祝福!”
“我要听我妈妈亲口跟我解释!”白香香浑身战栗,泪水不可遏制地滚淌在面庞上。她阔别四年回到白家的情景不该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
柔桑终于抬起头来,她看着女儿哭成泪人,心里就像被油煎一样,阔别四年,女儿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她自觉无颜面对她,但是时至今日,她不愿意乞求任何人的原谅,她是个爱情至上的女子,就算跋涉沙漠,留到最后陪伴自己的亦是象征爱情的孔雀,而不是象征亲情、友情的图腾。于是她硬着头皮,面无表情地说道:“香香,大人的幸福也很重要!”
白香香几乎觉得被当头泼下一瓢冷水,整个人激灵灵一凛。她的手脚瞬间冰凉如水,她无法留在这个白家大宅内,面对这样尴尬的四个人,她的父亲母亲、大伯大伯母离婚了,原因是她的母亲怀了她大伯的孩子……哦哦,这样的不伦之恋是她无法消化和接受的。白香香想起在渥太华的时候,她给母亲挂电话,当她知道父母要离婚的消息时,她充满对母亲的同情和怜悯,她那么好心地问她:“妈妈,是爸爸负了你吗”如今想来,那是多么可笑的一幕,她白香香就是个可笑的可悲的女孩。而她的母亲还假惺惺地告诉她:“一直以来你爸爸心里都藏了个女孩,他很爱很爱她……”原来这一切都是假象,母亲在欺骗她!
“你是个骗子!”白香香对着叶柔桑歇斯底里吼了一句,就转身哭着跑出了白家大宅。她一路哭,一路没命地跑。她听见身后白天明在追着她喊:“香香,危险!”她顾不得其他,只是没命地跑着,把白天明远远地抛在身后。长长的公路没有尽头,她看见路边停着一辆路虎,西装革履、丰神俊朗的方逸伟正斜靠在车身上抽烟,白色的眼圈袅袅地从他面前升腾起来。白香香一下就扑向他,她在他怀里哭成泪人,嘴里喃喃喊着:“杨大哥,带我离开这里!带我离开这里!”
方逸伟扔掉手里的香烟,用皮鞋踩灭还燃着的烟头,问香香道:“香香,出了什么事?”
“不要问,求你带我走。”白香香的泪滚滚而落。
方逸伟凝视着这张如花的少女面庞,略一迟疑还是将她塞进了车的副驾驶座,自己也跟着上了车。
“系上安全带。”方逸伟一边交代白香香,一边掏出手机来,刚拨了号,就被白香香抢了下来。
“我只是想给你爸爸挂个电话,你这样哭着从白家跑出来,他们一定会着急地找你的。”方逸伟道。
白香香使劲摇着头,泪水在摇头的瞬间就像许多雨珠从被风拂过的枝头纷纷滑落。“现在,我不想见那个家里的任何一个人。”白香香抽抽噎噎地说。
方逸伟沉吟了一下,系上安全带,开动了车子。路虎在白色的阳光底下箭一样飞驰。他所能带她去的除了八尺门18号,别无地方。
车子开得飞快,抵达八尺门18号的时候,白香香已经哭得睁不开眼睛。方逸伟从车上抱下她,她双手紧紧勾着他的脖子,把脸埋在他胸上,抽抽噎噎的,肩背一耸一耸。将白香香抱进院子,放到梧桐下的摇椅上,方逸伟道:“你先躺会儿,我给你拿条毛巾去。”
白香香闭着眼睛点头。她靠在摇椅上感受着温暖的阳光环抱住自己,可是她紧握成拳头的双手还是冰凉如水,心底里更是一片寒冷。
方逸伟以最快的速度拿了条热毛巾出来,他轻轻地帮白香香擦脸,毛巾被折成方块放在红肿的眼皮上停顿了许久。白香香只觉得眼皮上的皮肤从紧绷到渐渐放松,紧握的双手也慢慢放开了。满心底里都是热热的窝心的感动。方逸伟将毛巾移开,柔声道:“现在看看能睁开眼睛不?”
白香香缓缓睁开了眼睛,方逸伟俊朗的面孔呈现在跟前,白黄的阳光将他周身都修饰得白灿灿的,像镶了白边的天使。好喜欢,好喜欢面前这个大哥哥一样的男人,见他第一眼,她就被他深深吸引了目光。此时此刻,觉得自己被父母一起抛弃了的白香香,更是觉得收留她的方逸伟亲到心坎儿里了。
见白香香已经平复了心绪,方逸伟起身向屋子里走去。
“杨大哥,你干嘛去?”白香香的声音还带着哭腔。
方逸伟回过身来,给她一个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笑容,道:“我给你拿点饮料。”方逸伟快速从屋里取来一瓶橙汁,拧了盖,递给白香香,“哭了半天了,眼泪都哭干了,来,补充点水分吧。”说着,他就在她身边的椅子上坐下,双手交叉着,眯着眼睛看对面的那两棵杨树和刘树。那份青葱的绿朝气蓬勃,令人心振奋。
“你知道我为什么哭?”白香香喝了口橙汁,问他。
“知道,是不是因为你爸爸和你妈妈离婚的事情?”方逸伟轻描淡写的。
白香香却十分吃惊,“你是百事通吗?为什么什么事情都逃不过你的法眼?”
方逸伟笑起来,回头瞥了眼白香香,白香香正微抬着下巴,孩子气地盯着他看。那张脸若满月,如桃花,长得十分姣好。
“有些事情发生了就是客观存在的事实,你要学会接受。”方逸伟淡淡地笑。
白香香当然无法一时就消化他的观点,但他的话多少安抚了她焦躁的情绪,“你能收留我住一段时间吗?我现在不想回白家去,我也还没想好要不要回渥太华。”
“当然可以,你是天明哥的女儿,我是天明哥的兄弟,按理你都可以喊我一声叔叔了,就把房子借你住几天吧!”方逸伟春风化雨的笑容叫白香香看得有些呆。
方逸伟当然不会察觉少女的心思。
“谢谢,你家很漂亮,”白香香指了指对面的那两棵树,“一棵杨树,一棵刘树,是代表你和杨大嫂吗?”
“或许是吧!”方逸伟说着就起身去给白香香收拾房间,而白香香从院子里转悠到室内,满墙都是一个年轻女人的写真:长发飘飘,白裙翩翩,有一股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白香香知道这个女人就是方逸伟的妻子,她已经死了,但她却一直活在方逸伟心里,整个八尺门18号处处都是她的身影和气息。
在八尺门18号住下来的这个夏天,白香香总是在夜深人静时看见方逸伟对着那些写真屏息凝神地注视。她从他的目光里看到了许多挂念,许多疼痛,有时,还看到许多晶莹的泪光。那样的时刻,白香香就和那些目光、那些泪光一起疼一起痛。她不明白为什么父亲和母亲不珍惜一世的夫妻缘分,而她的杨大哥却能如此专一、痴情地对待他已故的妻子。她不禁要深深羡慕照片里那个长发飘飘、白衣胜雪的女人,如果她也能像她一样得到杨大哥哪怕一眼、一刻的专注,她都会此生无憾的。
转眼夏天就要过去了,方逸伟给白香香煮了一桌特别丰盛的菜,当他把一盘盘菜从厨房里端上饭桌时,白香香问:“为什么今天要亲自下厨?”
“因为你的假期要结束了,你该回加拿大继续你的学业。”方逸伟笑着解下围裙,和白香香对桌而坐。
白香香没有接话,和方逸伟住在一起的日子,她已经知道他是个无所不能的人,仿佛有着巨大的能量能让世界上的人都为他效力,所以打听出她在加拿大的情况根本不算什么事。而她的确也不能不回渥太华去继续学业。父母的婚姻摧垮了,她的人生不能因此摧垮,甚至还要更好地缔造自己的人生。看着一桌子的美食,卖相极好,香气扑鼻,白香香却拿不起筷子,心口像有鸡蛋梗着,想起马上就要和方逸伟分离,白香香更是伤感。
“你怎么了?”方逸伟给白香香碗里装了些高汤,微笑着道,“快吃快吃,不要辜负大哥的手艺哦!”
白香香的泪立时就从眼里掉落下来,“我舍不得离开你……”
方逸伟顿了顿,笑意更深了,“舍不得我做什么?快吃快吃吧!菜凉了就不好吃喽!”
在方逸伟的一再催促下,白香香含泪拿起汤匙舀了口汤放到嘴边呷了一口,“你也为你的妻子做过饭吗?”
白香香的问话令方逸伟顿了顿,他抬头看了眼墙上相框里的人,道:“偶尔,居多时候都是她为我做饭。”方逸伟的笑容十分寂寥,话语伤感。
白香香顺着他哀伤的目光也深深地凝视着墙上的人儿,低低道:“杨大哥,你还年轻,你还会遇到更好的人的。”
“但是我不愿意。”方逸伟答得干脆,白香香的心“咯噔”了一下,她原本还想对他说等我五年,等我长成大人,等我学成归来,我就来找你,给你她能给你的一切爱情。方逸伟的话像一道劲风吹折了她心底里冒出的那颗小小的嫩芽。于是,她只能忍着满眼的泪水,喃喃道:“我只知道她姓刘,能告诉我她的全名吗?我想永远记住这个幸福的女人。”
“刘凝波,”方逸伟说着就低下头去默默吃饭,吃了许久,又抬头叮嘱白香香道,“既然要回加拿大去,还是和你父亲见一面吧。这段时间,他知道你住我这里,因为我说了你想冷静一段时间,所以他一直在等待你给他一个沟通的机会。”
“我会的。”就算方逸伟不交代,白香香也是要去找白天明的,就冲“刘凝波”这三个字,她也必须去找他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