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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燕语跟着封氏姑嫂回城的时候入夜时分,大长公主府灯火通明,连看门的下人都神色凝重,气氛很是压抑。三人下车后换软轿,有下人一路抬着往大长公主的寝殿去。
轿子在寝殿之外落下,姚燕语三人匆匆下了轿子往里面去,刚迈过门槛,便听见寝殿里传来一阵悲伤的哭声:“啊——大长公主……快,快来人……”
这一声嚎哭,寝殿外边的下人都齐刷刷的跪了下去。偏殿里苏光崇带着三个儿子先后跑出来,急匆匆的冲进了正殿。
苏玉蘅脚步一顿,反手抓住姚燕语的手臂,瞪大了眼睛,连着叫了好几声:“姚姐姐……姚姐姐……”
“蘅儿!别慌!蘅儿!”姚燕语忙伸手把苏玉蘅抱在怀里,看着她已经变了脸色,身子也慢慢地软下去,眼看着一口气没上来,就晕了。
“三妹妹!”姚燕语抱不动她,只得慢慢地跪在了地上把苏玉蘅的身子放平,转头唤翠微:“快!快来搭把手!”
翠微和翠萍也早就随着院子里的奴仆一起跪下,听见姚燕语叫,忙膝行两步上前来,帮忙抱住了苏玉蘅,姚燕语抬手掐着苏玉蘅的人中穴,没多会儿她便悠悠醒转。刚喘上一口气便‘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封氏也是泪如雨下,却顾不上许多,弯腰把苏玉蘅拉起来,劝道:“妹妹先在这里别哭,快跟我进去看看大长公主。”
苏玉蘅闻言似乎又有了力气,从地上挣扎着起来便往寝殿里跑,封氏忙匆匆跟上。
寝殿里面已经是哀声一片。男男女女的哭声,也分不清谁是谁。姚燕语站在院子里借着几盏大风灯看看跪了一地的奴仆,不由得深深地叹了口气,也慢慢地跪了下去。
寝殿里,陆夫人跪在大长公主的榻前哭红了双眼,手里的帕子已经半湿。苏光崇父子四人进来后,各自围在大长公主的榻前哀声哭泣。
哭了一阵子,大家心里的悲痛都缓了缓,苏光崇方哀哀叹道:“是儿子不孝,竟不能在母亲临终前守在榻边……儿子该死!儿子不孝啊!啊哈哈……”五十多岁的侯爷,仰面大哭,悲痛万分。
就在半个时辰之前,陆夫人说大长公主这会儿喝了半碗汤药,睡得沉稳,不如让她安静的睡一会儿,便请苏光崇父子四人先去偏殿歇息,若有什么事儿,她会派人过去通传。
这几日为了大长公主的病,苏光崇已经连着两个晚上没合眼了,太医也说服了药就无碍了,所以他便放心的带着三个儿子退了出去。谁知道他也就在偏殿打了个盹儿的功夫,母亲就撒手去了!
定候恨不得在母亲床榻之前一头碰死,以尽孝道。
陆夫人忙抹了眼泪劝道:“侯爷莫要如此,大长公主并没怪侯爷的意思。刚刚大长公主恍惚醒了,跟妾身说过几句话,妾身还想着大长公主的病应该是无碍了……还喂了大长公主几勺参汤,大长公主也叮嘱了臣妾几句话……臣妾还以为,大长公主心愿未了,是舍不得走的……谁知道,谁知道……”
陆夫人说到这里,又开始流泪哽咽。
“母亲说了什么?你快告诉我!”苏光崇听说母亲临终有遗言,哪里还顾得上别的。
“母亲说我们一家人都和和睦睦的,她也没什么挂念,只是想着平儿已是而立之年,却尚无子嗣实在令人忧心。母亲说,她原本是想再撑些时日,看着长孙房中办了喜事再走的,无奈圣祖爷召唤,不得不去了。”陆夫人说到这里,已经是泪水涟涟,“母亲说,不能让平儿再等三年的孝……说让我们想办法先把封二姑娘接进府中,再行发丧。”
“祖母!”苏玉平听完这些话,立刻嚎哭一声伏在了大长公主的榻上。祖母临终之前想着的都是他这个长房嫡孙没有子嗣,他如何能不感动,如何能不愧疚。
“太太……”苏玉蘅听陆夫人说了这么多,都是大哥的事情,因膝行两步上前去扑在陆夫人的怀里,哭问:“祖母还说了什么?”
陆夫人哀怜的摸着苏玉蘅的头,流着泪叹道:“三丫头啊!我可怜的三丫头……大长公主自然是不放心你的!她那么疼你……怎么能舍得你呢!可是……她来没来得及说……就……去了!”
“祖母……”苏玉蘅一口气没喘上来,顿觉的眼前一片漆黑,再次昏倒过去。
封氏和孙氏忙上前来把苏玉蘅扶起,又叫了两个嬷嬷来把人抬去一旁的榻上,掐人中,捏手心,抚胸口,没多会儿的功夫苏玉蘅又醒过来,睁开眼睛就翻身下了床榻,扑到大长公主的榻前放声痛哭。
大痛当前,苏侯爷倒是先沉稳下来,问着大儿媳封氏:“大长公主临终的话你也听见了,我的意思自然是顺承大长公主的遗愿,把你妹妹先接过来,酒席自然是不能了,等一年的孝满了再补上。事急从权,打发家里四个体面婆子,再让老二家的跟你一起回去一趟,把你妹妹接过来,先全了大长公主跟前的孝再说吧。”
封岫云进定候府的门给苏玉平做贵妾的事情忙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偏生在这种时候大长公主忽然病逝,封氏心里也很着急,总不能真的等三年的孝过了再办这件事情,别人等得她也等不得。
苏玉平而立之年尚无子嗣,便是她这个世子夫人的失职。于是只得硬着头皮答应:“是,儿媳这就回去跟父亲说。”
定候叹了口气,说道:“跟亲家说,总归是我缺了礼数,等这件大事过去,我自去门上负荆请罪。”
这种时候封氏还能说什么,只得跪拜磕头,沉声道:“父亲言重了。”
看着封氏出去,定候又吩咐苏玉平:“把外边的人都看紧了!大长公主去世的消息必须等明天再送出去。”
“是。”苏玉平答应一声转身出去,下了台阶便看见跪在地上的姚燕语,心思一动,忙上前两步,客气的说道:“姚姑娘,失礼了!快请起,请偏殿奉茶。”
姚燕语只得起身,随着苏玉平往偏殿里去。
苏玉平叹息着把事情的真实原委说了一遍,又朝着姚燕语拱了拱手,说道:“姚姑娘不是外人,今天这事儿还请你多些担待。”
姚燕语之前心里一直混乱,听到后来便渐渐地明晰了,大长公主必须在封岫云进定候府之后咽气,否则传出去便是整个定候府罔顾人伦,大不孝。
于是忙起身应道:“世子爷客气了,今日这事儿,燕语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没看见。请世子爷行个方便,我带着我的丫鬟连夜出城回我的庄子上去,就当今天这次我没来过。成吗?”
苏玉平想了想,点头道:“谢姚姑娘成全。”
身为定候府世子,苏玉平在大长公主府也有一定的话语权,于是便安排了可靠地人把姚燕语从偏门送出去,上了马车一路送至蜗居小庄。
当晚,封绍平用一顶小轿把庶女封岫云送至定候府,一起送过来的还有四个陪嫁丫鬟。至于妆奁等物,前天乃黄道吉日,已经如数送过来了。若是大长公主没出事儿,后日也正好是封岫云该进门的日子。
事情巧就巧在这儿,如此这般就是亲友问起,有大长公主的丧事在,一个妾氏进门不张扬,不摆酒,也说得过去了。
一直忙到寅时,大长公主府的云板被清脆响亮的敲了四下,向天下人昭示:大云朝皇帝陛下的姑母云裳大长公主薨逝了!
云裳大长公主,圣祖爷嫡女,先帝胞妹。十八岁下嫁定国公为妻,育有两子一女,长子袭爵为候;次子为江南九省经略使,督查南海防军务;嫡女夭亡。于承乾三十一年,因病薨逝,享年七十六岁。
一夜之间,大长公主府和定候府里里外外都挂起了青白两色的帐幔,男女老幼上上下下连阿猫阿狗都换上了孝服。
蜗居小庄里,姚燕语折腾了一个晚上没睡好,整个人恹恹的没什么精神。早饭也吃不下,只靠在榻上闭着眼睛想事情。因为天气不好,韩明灿也不出门,只在屋子里陪着她。
“从昨晚一回来就这个样子,大长公主的事儿又怪不得你,你这是何苦来?”韩姑娘端了一盏老山参鸡汤递过去,“好歹喝点儿,你纵然替蘅儿操心,也不能这个样子。”
姚燕语接过参汤,又叹了口气,说道:“你说,大长公主那么疼蘅儿,为什么都不等她?临死前也没有话给她,却惦记着世子爷纳妾的事情?”
韩明灿叹道:“女儿再好,将来也是外家的人,世子爷的子嗣在侯府是头等大事,大长公主为子孙计,有这样的遗言也说得过去。”
姚燕语不语,其实她心里是在想另一件事情:为什么大长公主偏偏在跟前只有一个陆夫人的时候死了?居然临终前给儿子孙子的话都是通过陆夫人传达?大长公主既然醒过,陆夫人为何不叫人请定候入内?她凭什么隔开人家母子?
但这些疑问她不敢说,随随便便露出一句去便是腥风血雨,定候府定然要翻天了。
韩明灿看着姚燕语沉默的喝参汤,心里多少放下了一点,又叹道:“我怕是也没有清闲日子了。大长公主仙逝,皇上至少会派皇子回来祭奠,搞不好还能起驾回銮,那样的话父亲和母亲都该回城了。我还得跟着去定候府吊唁。对了,按说,你也得去吧?”
姚燕语点点头:“总要去走个过场的。”
说话间,姚延意果然派人,说定候府出了丧事,三日后开吊,身为姻亲他们理应去吊唁。让二姑娘今日务必收拾一下,回城里去。
“看罢,说来就来了。”姚燕语放下汤碗,朝着韩明灿无奈的笑。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韩明灿喊了疏影和翠微进来,吩咐她们收拾东西,准备明日回城。
定候府那边上上下下都在忙大长公主的丧事,寿材,寿衣等都是早就准备好了的,其他的也都有定例,只循着规矩来就是了。
皇上得到消息命大皇子代天子回来上香祭奠,给大长公主的谥号也由几位文臣商议着定下来了:端敏慧嘉大长公主。苏光崇接了圣旨谢了圣恩,命人立刻去依照谥号去造牌位。
定候府阖府上下都忙的脚不沾地,唯有姚凤歌的祺祥院里安静异常。
这里除了里里外外都挂了白,连小婴儿苏瑾月的大红襁褓都裹了一层白绸子之外,并没有其他的变化。只是院子里的杂役被调到前面去使唤,这里更清净了不少。
宁氏亲自瞧着小丫头炖了补汤给姚凤歌,瞧着她吃的时候,低声商议:“我得回去一趟,把菡姐儿带回去。这个时候她在这里是不妥当的。今日前面已经开吊了,明儿我也该带着燕语过来哭一哭。你这还没出十二日,凡事都需得小心着,不可动气。也不过一两日的光景,我还会再过来。”
“嫂子尽管放心,我也不是傻子,平白糟蹋了自己的身子让别人高兴的事情我是不干的。”姚凤歌笑了笑,说道:“现在家里人来人往杂乱的很,我说句不怕嫂子恼的话,菡姐儿是不该在这里住了,把她交给燕语,我也放心。”
宁氏叹道:“这话说的是,不过我怕二妹妹也忙,你二哥回头又怨我给她添累赘。”
姚凤歌轻笑道:“其实二妹妹这个人心是最软的,她面上一副老成持重冷冰冰的样子,好像跟谁都不亲近,其实她只是喜欢清静不愿掺合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我看她倒是喜欢孩子,那日便看着月儿爱不释手的,想来对菡儿肯定也没有二话。”
宁氏听了这话也笑了:“你说的没错。”
这日,宁氏带着女儿回姚家旧邸,姚燕语也从蜗居回来了。
姚萃菡小姑娘好几天没见着姚燕语,上来便张着手臂要她抱。姚燕语把小丫头抱过来问她在侯府住的可习惯,她想了想,说云姐姐很好。
姚燕语想想苏瑾云那个懂事的小丫头苏,笑道:“嗯,等过些日子,咱们也把云姐姐接过来住两日。”
“好吖!我很喜欢云姐姐哒!”小丫头开心的点头。
宁氏命奶妈子把女儿抱下去,拉着姚燕语说道:“父亲和母亲肯定是没办法过来吊唁了,咱们明儿去定候府便等于姚家的人都到了,这奠仪的事情咱们俩好生商议一下。”
姚燕语立刻苦笑:“好嫂子,你跟我商量?我能懂这个吗?”
宁氏笑道:“还别说,你也大了,以后嫁了人,这些事情少不得要打点,正因为这会儿不懂我才叫你跟我一起弄。”
姚燕语顿时觉得一个头两个大,转身便寻找冯嬷嬷,希望她老人家能顶上来帮自己解围。
“这可不是小事儿,你需得用心学。”宁氏伸手把姚姑娘的脸正过来,“以后你嫁入将军府,上面没有婆婆为你操心,旁边也没有妯娌姐妹替你打点,将军府的各项礼尚往来都得你自己去料理,一丝一毫都马虎不得,纵然我们家能给你陪嫁过去几个管事的媳妇,但一些事情也还是需要你亲自拿主意,明白吗?”
“明白明白!”姚燕语服气的连连点头,“二嫂子是真心实意为我好,我知道的。”
于是,宁氏便拉着姚燕语开了旧邸的库房,一件件的东西拨拉出来,折腾了一份体体面面的奠仪给定候府。可怜姚姑娘被嫂子拉着,一直忙到四更天才回房去,连一身粘糊糊的汗渍都顾不得了,到头便睡。
第二日,宁氏带着姚燕语和姚延意一起分别坐车骑马至大长公主府,奉上奠仪,然后分别进了男女灵棚,各自上香祭拜。
姚燕语跟在嫂子身后给大长公主的灵位磕了头,便被请至旁边去休息。出灵棚的时候她好好地看了屋子里的女人们一眼,终于看见跪在陆夫人身旁一身缟素的苏三姑娘哭的泪人一般,两只眼睛又红又肿,怕是根本看不清楚眼前的人来人往了。
定候府有专管奉茶的婆子,奉茶毕,都转身去一旁侍立。
府里现在是世子夫人管理内宅的事情,定侯夫人身为长媳,每天都要在灵前跪拜陪哭,家里有了丧事,才看出什么是孝子贤孙来。
来往众人见一身孝服的封氏身旁站着一个亭亭玉立的女子,瞧着衣衫打扮都不像是个丫鬟,人来人往她也多有照应,便有好事者偶然问起这是何人。
封氏便大大方方的把自己的妹子拉过来给人介绍,又说本来是要摆酒的,因大长公主的事情出来,一切便都免了。
众人听了,也都纷纷点头,说很该如此等语。
封氏倒不觉的怎样,只是封岫云心中越发凄苦。原来还想纵然是做妾,那也是贵妾,没有八抬大轿,至少也是两人抬的小轿光明正大的进侯府的门。
如今小轿是有了,却是半夜进门,进门便守孝,一年后方能圆房,竟跟外边买来的婢妾奴仆无异。
姚燕语自然认识封岫云,之前见面也有个几句客气话。但这也不是交谈的时候,因此只是点了点头便错开了。倒是封氏吩咐自己的妹子:“你去后面,替我给姚家的舅奶奶和二姑娘倒两杯茶来。”
封岫云答应着下去,封氏只跟宁氏说了几句话便又有人来,自去忙了。
这边厢房里已经有来吊唁的亲友在座,宁氏虽然不怎么认识,但因为是两江总督姚家的人,也有人上前来主动说话。宁氏便打起精神来与人周旋应酬。
姚燕语心里记挂着苏玉蘅,便给翠微使了个眼色,翠微悄悄地出去,不多会儿的功夫叫了琢玉进来。琢玉看见姚燕语忙福身问好。姚燕语拉了她去了个僻静的角落,问:“三妹妹这几日饮食怎样?”
琢玉立刻红了眼圈儿,拿着帕子抹泪:“回姑娘的话,我们姑娘这几日一直在哭,也就凭着一口参汤吊着,饭食竟是没进过。”
姚燕语摘了自己的荷包递给琢玉:“这里面有几颗丸药,是滋补的。回头你喂她吃,每日最多两粒,多了对身子也不好。还有她的眼睛都肿成那样,晚上你们用菊花煮水给她擦洗,熏蒸一下,再用冰敷一敷。现在才刚开始呢,别等大长公主的事儿过去了,她的一双眼睛也毁了。”
琢玉双手接了荷包,又福身道谢:“是,奴婢记下了。谢姑娘关心。”
姚燕语转头看了一眼翠微,翠微便拿了一包银子给琢玉,并低声说道:“这几日府里人多,我姑娘也不方便去劝三姑娘,妹妹们要好生照顾三姑娘,这点银子你们拿去只悄悄地给三姑娘弄些可口的饭菜,也不必声张的叫人知道了,反而显得三姑娘轻狂。”
琢玉又忙推辞:“这如何使得?姑娘知道了也会骂死奴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