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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初微心下一惊,她完全没意料到苏璃会突然出手接住她。
今日做的百般伪装,本就是为了让苏璃彻底厌恶自己,如若真被他揭开面纱让他认出来,岂不前功尽弃?
美眸眯了一瞬,云初微迅速做出爱慕他的羞怯样子来,小脸红成一片,眸含秋波,恨不能把所有的爱意都通过一个眼神给传递给他。
苏璃准备揭面纱的手突然一顿。
是了,眼下这位是他那刚从乡下回来的草包未婚妻,她怎么能与之前自己在淑芳斋遇到的姑娘相提并论?
定是他太过思念那个人了。
原本疑惑的脸顷刻换上厌恶的神情,苏璃猛地松开她。
“姐姐。”大惊失色的云静姝上前来扶住她。
云初微站稳了身子,对着苏璃屈膝一礼,声音矫揉造作,“五少爷的救命之恩,初微感激不尽。”
苏璃冷哼一声,“我只是不想苏家宅院内添一条蠢死的人命,传出去沦为天下笑柄而已,还请微姑娘认清楚自己的位置,不要自作多情。”
话音一落,跟在后面的千金小姐们都掩唇讥笑起来。
云静姝脸色难看,挽住云初微胳膊的手紧了紧。
云雪瑶挑眉看着这精彩的一幕。
这就是来给云静姝代嫁的?确定不是来犯蠢搅局的吗?
云绮兰想笑不敢笑,抿着嘴巴,眉目间有些担忧。
倒是邱霞,她并没把注意力放在云初微身上,而是扫了一眼自己周围的世家千金,一个个记住她们的容貌,嘴角划过阴冷笑意。
刚才进门的时候,这些人因着她们是东阳侯府的,都过来热情地打招呼,后来听说她是表姑娘,马上就疏远了去,谁也不愿同她接近,仿佛与她多说一句话,就能掉了身价似的。
阔步走上前来,邱霞站在云初微旁侧,看着不远处的黄妙晴,挑眉说道:“看不出来,黄首辅家的孙女还有踩人裙角害人摔倒的爱好,且不知这爱好是自娘胎里带出来的,还是后天自己学的?”
黄妙晴一听,脸上笑容顿时僵了,指着邱霞怒喝,“你胡说什么!”
邱霞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她自随娘亲进入东阳侯府开始,被人嘲笑寄人篱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名声对于她而言,早就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当下便也不在乎,“黄姑娘莫非还想抵赖?我那四表姐五表姐可都是亲眼看到了的。”
说完,朝着后面的云雪瑶和云绮兰望去。
这就是赤裸裸的绑架了!
如若云雪瑶和云绮兰说并没看见,那就有帮着外人害自家堂姐的嫌疑,这要是让掌家的大伯母晓得,还不得剥了她二人的皮?
可要是承认看见了,她们二人的确什么都不知道。
邱霞深知这两人脾性,若是不来点有威胁的,她们怕是不肯配合。
唇角一勾,邱霞突然说了一句不相干的话,小手揉着脑袋费力地想了想,“咦,我记得那天黄公子在侯府后花园说什么来着?”
云雪瑶和云绮兰脸色纷纷大变。
邱霞怎么会知道她们在后花园私会黄泽宇的事?
“好像是让五表姐等他之类的。”邱霞眨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慢慢补充。
云绮兰顿时慌了,急急忙忙站出来,恶狠狠瞪着黄妙晴,“没错,我看见你踩了微姐姐的裙角!”
黄妙晴脸色难看,最终睨向云雪瑶,这可是她表妹,总不能帮着这些个小蹄子污蔑她了吧?
云雪瑶被盯得不自在,她当然不会帮邱霞,更不会帮云初微这个乡巴佬,但她不能说得太过给人留下话茬子,不紧不慢地走上前来,“不过一场误会而已,吵什么?”
“误会?”邱霞狞笑,“微微表姐方才可是险些从台阶上跌下来摔成重伤了,怎么个误会法?四表姐莫非要因为黄姑娘是你表姐而包庇她?”
云雪瑶不屑,“微姐姐不是好好的站在那儿么?哪里就摔成重伤了?”
邱霞怒火一上头,上前两步就想放开嗓子与黄妙晴理论。
云初微拽了拽她的衣袖,摇头,“霞表妹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确实无事,就……算了吧!”
黄妙晴是吧?她记下了。
若非今日要在苏璃面前演足胆小怯懦草包女的形象,她会毫不留情地为自己讨回公道的。
“你!”邱霞含恨看了云初微一眼,不明白这个人怎么一点也不争气,分明都闹到这一步了,她就不想为自己讨回公道?
云静姝也秉着息事宁人的态度对邱霞摇头,“罢了,这是在苏家,又不是咱们府上,闹大了对咱们没好处,走吧!”
邱霞轻哼一声,头也不回地甩袖走人。
眼见着苏璃走远,云初微悄悄从衣服上抠下两颗小东珠来,趁着众人不备往地上一放。
黄妙晴走得急,完全没注意脚下,不妨会踩到两颗东珠,一下子脸朝地栽下去。
“啊——”身后响起了黄妙晴惨烈的叫声。
苏府的婢女忙过去将她扶起来,黄妙晴摔得有些惨,脸上擦破了皮,血丝冒出来。
她往地上一看,正巧看到那两颗东珠。
“云初微,你给我站住!”
她有印象,这东西是云初微衣服上的。
被云静姝搀扶着的云初微闻言,驻足转身,微笑。
“黄姑娘还有事?”
眸中的清冽,一改先前面对苏璃时的花痴,分明带着笑意,笑容背后却似藏了冰刀,寒意慑人。
黄妙晴心神一抖,把东珠捡起来,脸上满是狰狞色,“你敢害我?”
“何以见得?”云初微挑眉问。
“这两颗珠子是你衣服上的!”被世家千金们看着自己毁容的样子,黄妙晴简直要抓狂,可这口气,她必须得出。
“哦,对,是我衣服上的。”
云初微似才发现自己丢了两颗珠子一般,慢吞吞走过去从黄妙晴手中接过,笑着说:“多谢黄姑娘帮我找回。”
黄妙晴脸色黑沉,声音拔高,“东阳侯府的嫡出小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害本姑娘摔倒,还想一走了之?”
云雪瑶看了一眼黄妙晴脸上的伤,怒斥,“云初微,你给我道歉!”
云初微眨眨眼,“咦,又有我什么事了?”
“你心术不正,投珠害人,导致我表姐摔伤,这事儿,不打算给个说法?”
云雪瑶目光锐利,据理力争,她素来与长房的人不和,今日这事儿,自然只会帮着外祖家那头。
眼见着走远的世家千金们都围过来看热闹,云初微这才慢条斯理地道:“方才我被黄姑娘踩住裙角险些从台阶上摔下来这事儿,四妹妹你说是误会,对吧?”
云雪瑶不知道云初微到底想说什么,傲然一哼,“本来就是误会,怎么,你还想挑事?”
云初微淡笑:“我只是想说,这两颗珠子就是在我险些摔下来的时候掉了的,既然四妹妹都说了之前黄姑娘不慎踩住我的裙角是误会,那么她被因为误会掉下来的珠子滑倒,怎么就成我蓄意害人了?难道说,四妹妹突然承认之前黄姑娘也是蓄意害我?”
云雪瑶顿时觉得脸上火辣辣疼痛,像被人狠狠扇了两大巴掌。
“我……你……”
她气急败坏,伸手指着云初微,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来证明自己的清白。
指尖把玩着粉色东珠,云初微看着黄妙晴那张没个十天半月不能痊愈甚至有可能留疤的脸,笑得柔婉,“黄姑娘,你摔倒这事儿,算不算误会呢?”
黄妙晴双眼喷火,却不得不咽下一口血沫,拳头捏得死死的,自齿缝间挤出几个字来,“当然,这一切都只是误会而已。”
她还算有自知之明,明白自己若是再闹,只会让更多人知道她毁容,这事儿传出去对她的名声没有半点好处。
云初微满意地勾勾唇,一转身,头也不回地道:“跟黄姑娘在一处,就是容易产生些无关紧要的误会,这算不算咱们俩的缘分呢?希望后会有期哦!”
无关紧要?
黄妙晴抬手摸着自己摔破皮的脸,很痛。
她盯着云初微离开的方向,心底恨意似波涛。
——
出了水镜阁。
云静姝讶异地看着云初微。
“姐姐方才似乎和之前不一样了。”
云初微做出满脸纳闷的样子,“三妹妹这话说得我好生糊涂,哪里不一样了?”
云静姝仔细想了想,道:“我觉得姐姐在处理黄姑娘这件事上,好像勇敢了许多。”
那不是勇敢,是本性使然。
云初微腹诽一句。
她当然不能告诉云静姝这才是她的本性,只似笑非笑地反问:“保护自己,难道不是每个人的天性么?甚至有的人为了自己的利益,不惜将别人推入火坑,这也是本性使然,三妹妹,你说呢?”
云静姝一下子反应过来,脸上笑容略显僵硬,“我不明白姐姐这话的意思。”
云初微依旧只是淡笑,“不明白没关系,总会有明白的一天。”
到时候,推人入地狱的将会是我,而入地狱的,是你。
云静姝总感觉云初微此时无论是说话还是神情都与之前的娇憨模样大相径庭,她心头隐隐不安,抬起眼角觑了一眼云初微。
云初微又恢复了刚入京的乡下女模样,东张西望,仿佛看哪里都觉得新鲜。
云静姝甩甩脑袋,兴许是自己多虑了。
“静姐儿,微姐儿。”前头不远处传来范氏的声音,她神色匆匆,很快走到云初微跟前,眉心蹙了起来。
“刚才你们在宴会上,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范氏看着云静姝,希望她能实话实说。
云静姝轻咬着下唇,她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云初微在宴会上的表现算不得好,但也没有什么地方出了太大的差错,只是紧张了些,可她就是给苏老太太留下了不好的印象。
这件事,她还没想好到底要怎么挽回。
云初微必须嫁入苏家,否则人选就会变成她自己。
“娘,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不好的言论?”云静姝问。
一提到此事,范氏就脑袋疼。
“方才我走过来的时候,听到小丫鬟们在悄声议论苏五少对微姐儿很不满,回去以后就央着苏老太太要退婚呢!”
云静姝一听,脸都白了,“怎么会这样?”
她以为苏五少只是性子纨绔了些,之前说的那些话虽然难听,他最终还是不得不奉旨娶妻的。
“所以你们姐妹俩快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范氏满心急迫,苏璃是太后的曾外孙,他要是寻个机会去宫里数落云初微的不是惊动了太后,太后一旦怪罪下来,东阳侯府可承不起这么大的罪过。
如今只能从这二人口中探出实话,再想办法去挽救。
眼见着云静姝要开口,云初微首先就哭了起来,说话断断续续,“太,太太,苏五少并不喜欢我,他让我滚出苏府,别在这里碍他的眼。”
范氏一听,呆了,“苏五少素日里虽然顽劣了些,却终究不至于不分场合就说出这么难听的话来,微姐儿,你是不是做错了什么得罪了他?”
这话听来像质问。
云初微藏在面纱下的嘴角溢出一丝讽笑,面上哭得更狠了,“我,我不知道。”
范氏这个时候才突然发现云初微的打扮与刚来的时候不同,她眼瞳一缩,语气重了些,“微姐儿,你头上戴的这些,哪来的?”
云初微一面哭一面道:“这些首饰我很喜欢,就给戴上了。”
不给范氏出口的机会,云初微接着说,“况且我征求过三妹妹意见的。”
范氏略带失望地看了云静姝一眼,捏着眉心,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娘,我没有。”云静姝急了,眼神锐利起来,看向云初微,“姐姐,你因何要这样污蔑我?我分明提醒过你这些不能戴上去的,是你自己偏不听,怎么到头来反成了我的错?”
“污蔑?”云初微勉强收了泪,质问回来,“之前我戴上这些首饰的时候,你只是假意提醒不适合我的气质,并没告诉我戴上这些会讨苏五少和苏老太太的不喜欢,若是你早些说,我至于在苏五少跟前丢丑吗?”
“我……”云静姝百口莫辩,她忽然想起云初微方才整治黄妙晴时的冷静睿智。
那个时候的云初微,绝对与眼下这个不是同一人。
那就只有一种解释:云初微这个女人在伪装,她原本就不是个傻的。
一念至此,云静姝脊背生寒,面上快速划过窥破天机的惊愕,怔怔拉过范氏的手,“娘,你相信我,我不可能故意让姐姐出丑的。”
范氏心中犯难,云静姝是自小养在她身边的女儿,云静姝什么脾性,她再清楚不过,今日为了让云初微能在宴会上大放异彩,云静姝特意把自己装扮得简单低调了些,她一心想要嫁的人是三皇子赫连钰,让云初微在宴会上出丑,对云静姝半点好处都没有。
可是……
范氏抬头,云初微还在哭。
这模样,根本不像在作假,况且这孩子性子憨厚,不可能对她说谎的吧?
云初微冷然勾唇片刻,又抽抽搭搭地添油加醋:“刚才我被黄姑娘陷害险些从台阶上摔下来,再一次引起苏五少的误会,三妹妹明知我是被冤枉的,却闭着嘴巴,始终不肯站出来替我说句话,你若是不张口,便等同于默认,苏五少对我的印象还能好吗?”抽泣两声,接着说:“还是说,三妹妹心里中意苏五少,想看我出完丑,你自己去捡漏?”
“你胡说什么!”云静姝被刺激得眼睛都红了,“我怎么可能中意他,我分明……”意识到险些把三皇子说出来,云静姝猛然住了口。
范氏脸色微冷。
没想到仅仅两个时辰的宴会就发生了这么多事,实在让她太失望了。
“静姐儿,来之前我是怎么交代你的?”范氏脸上写着不悦,声音处处泛着冷意,“我再三叮嘱,你一定要照看好微姐儿,她初入京城,就算咱们恶补了这么多天,也少不得还有做不到位的地方,你若是不从旁指点,她一个人怎么应付?”
云静姝委屈极了,“娘,我真的没有要害姐姐的心思啊,你知道的,害她对我能有什么好处?”
范氏也不想这么数落云静姝,可云初微性子怯懦,这些日子,她都看在眼睛里的,这么憨厚老实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会撒谎?
人都说心性越单纯的人嘴里越容易出真话,今日这事儿,范氏到底还是选择了相信云初微。
“三表姐有没有害人的心思我不知道,不过我看到你没站出来给微微表姐说话。”
斜刺里传来邱霞略带嘲谑的声音。
范氏转头,就见邱霞信步而来,小脸上写着纯真,嘴里出来的话却刺耳难听。
邱霞很快走到三人跟前站定,笑看了一眼云初微,“表姐方才有没有摔到哪儿?可曾受了惊吓?”
云初微有些不明白邱霞今天为何三番两次帮她说话,不过只要是针对云静姝的,那她暂时配合一下也无妨。
马上做出惊魂未定的状态,云初微抚着胸口,娇娇弱弱地道:“刚才栽下来的时候,我险些以为自己就要死了。”
这话说得范氏再一次沉了脸。
云静姝落得个里外不是人,想骂云初微又不能,只能心头暗恨。
自己这么些日子想方设法讨好云初微,只要是云初微所求,她都竭尽所能满足她,她到底还有什么过不得的,非要在这么重要的场合倒打她一耙?
邱霞很满意云初微的配合,她早就看云静姝不顺眼了,俗话说得好,敌人的敌人是朋友。
既然云初微也不喜欢云静姝,那她不妨出一份力。
“三表姐,这就是你的不是了。”邱霞毫不顾忌范氏还在场,直接数落云静姝,“我还记得微微表姐初来侯府那天,你曾在我外祖母跟前指天发誓一定会照顾好微微表姐,她若有什么不会的,你定会拿出十分热情教她,可你今日的表现,着实令人心寒呢,若你及时救场,微微表姐何至于给苏五少留下如此不堪的印象?”
云静姝忍无可忍,“邱霞,你不知道真相,我劝你最好乖乖闭嘴别乱说话!”
“怎么,三表姐难不成还想当着大舅母的面威胁我?”邱霞一点都不怕,“你只管威胁,怕了你算我输!”
“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云静姝怎好得与邱霞撕破脸坏了自己的淑女形象,只得求救似的看向范氏。
事已至此,再追究谁对谁错已经来不及,眼下最紧要的是想办法挽回云初微在苏老太太心目中的形象。
范氏咬咬牙,吩咐,“三丫头,你带着霞姐儿先回去,微姐儿,你留下来,随我去见苏老太太。”
这是打算让云初微重新去刷新印象了。
云静姝压下一口气,对着邱霞道:“咱们走吧!”
邱霞哪里肯依,倔强地站在原地不动,“大舅母,我也要去。”
范氏正准备开口与邱霞解释,却被云初微抢先接了话口,“我不去!”
范氏脸色一变,“你说什么?”
云初微别开眼,眸底满是冷意,语气再听不出半分情绪,“我说,我不去见苏老太太。”
“微姐儿。”范氏心下一急,“你怎么……”
“苏五少讨厌我,巧了,我也讨厌他,不嫁。”
言简意赅地撂下一句话,云初微头也不回地朝着苏家大门方向走去。
邱霞双目一亮,拔腿就跟了上去。
范氏怔怔立在原地,半晌未能回神。
“娘。”
直到云静姝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范氏才拉回思绪,“静姐儿,你可听清楚微姐儿方才说什么了?”
云静姝面色沉郁,“我听到了,姐姐说她不愿嫁。”
“不!”范氏脑中思绪混乱,看着云静姝,“她若是不嫁,你和三皇子怎么办?”
云静姝已经红了眼眶,那模样极其委屈,看得范氏心脏揪了起来。
——
东阳侯府。
所有人都回来以后,云老太太第一时间传了范氏去问情况,一听说云初微给苏老太太留下了极差的印象,她鼻子都快气歪了,“快!着人去香樟阁把云初微给我叫来!”
语气极度不善,恨不得扒了云初微一层皮。
会被老太太传来质问,早在云初微的预料当中,她不紧不慢地跟着桑妈妈来到沁芳园。
“云初微,你给我跪下!”
一只脚才踏进门槛,里头就传来云老太太怒火冲天的声音。
云初微脚步从容地走进去,立在原地不动。
房里并没几个人,除了云初微,便只有云老太太、范氏和云静姝三个。
云静姝已经哭红了眼睛,想来在云初微来之前就给云老太太上了不少眼药,否则云老太太也不至于生气到忘了形象的地步。
见她毫无反应,云老太太一口气涌上来,“让你跪下你敢不听?”
“初微不知做错了什么,还望老太太指点一二。”她不卑不亢,一改往日的唯唯诺诺,身子站得笔直,神情淡漠无绪。
云老太太错愕了一瞬,从未发觉,这个小蹄子竟还有这样让人心底生寒的气质。
不过当下她也管不了那么多了,直接劈头盖脸骂过来,“你去苏府之前,我是怎么交代的?”
云初微浅浅一笑,“初微记性不好,忘了。”
“你!你再说一遍!”云老太太脸色铁青。
“初微自小体弱多病,也没读过什么书,记性比常人差了不少,我只隐约记得去苏府之前,老太太曾谆谆嘱咐过我什么,无奈到了苏府,我就给忘得一干二净了,若是老太太不嫌麻烦,可否再提醒我一遍,看我能否晃出些许印象来。”
她依旧是低眉浅笑的模样,那闲适的神情,简直就是在跟云老太太唠家常。
云老太太眼眶一缩,里头蹦出冷厉的寒光来。
但这一切对于镇定自若的云初微来说,无济于事。
“放肆!”云老太太双目烧着熊熊怒火,“你当东阳侯府的家规只是摆设?”
说完,对外一招手,“来人,把云初微带下去,鞭笞十下!”
对于娇弱的姑娘来说,鞭笞十下,不肉绽也皮开。
马上有几个健壮的婆子走进来,作势要架起云初微。
范氏“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母亲,这样罚她,未免太重了,微姐儿毕竟才刚入府,短短数日要想尽数学会咱们府上的规矩本就极难,您何不宽容些……”
云老太太面上愤怒不减反增,“你倒是心宽,当赐婚圣旨是儿戏?一旦苏家那头不满意一状告到太后娘娘那儿去,到时候嫁的,可就是你身旁这位了。”
语气里满是警告意味,意思再明显不过:若是不想让云静姝嫁去苏家,就别拦着她修理云初微。
范氏眼中闪着泪花,无能为力地看了云初微一眼,最终垂下了脑袋。
这个动作意味着什么,云初微明白得很。
范氏这是打算弃她保云静姝了。
婆子们再一次蜂拥而上。
“慢着!”
云初微突然出声,抬起头,清冷的眸光逼视着上头的云老太太。
“你又想做什么幺蛾子?”云老太太看向她的目光充满了憎恶。
云初微忽然笑了起来,眉眼弯弯地道:“敢问老太太,云家的家法针对什么人?”
“自然是东阳侯府的人了。”云老太太的陪房桑妈妈看不下去,接话道:“微姑娘这话问得实在无厘头。”
云初微挑眉,“那么,怎样才算是东阳侯府的人?”
桑妈妈继续接话,“上了宗籍的主子,入了奴籍的下人。”
“很好。”云初微泰然自若,又问:“敢问老太太,我入你们家宗籍了吗?在侯府这么多子女中,又行几呢?”
云老太太脸色一僵,她怎么都想不到,云初微酝酿了这么半天,却原来是挖了个坑在这儿等着她们跳,难怪这小贱蹄子敢在苏家的宴会上尽情撒野,难怪她无所畏惧。
云初微步步紧逼,“老太太说不出来是吗?我替你说,我并没有入你们云家的宗籍,所以在你们家没有排行,这就说明,我并非你们家的子女,老太太要打谁骂谁都可以,唯独不能动我一丝,因为,你没资格。”
说着,云初微还不忘转头笑看着范氏,“大太太,你说,我说的对吗?”
范氏脸色僵硬,回也不是,不回也不是。
云初微走过来,轻轻拉着云静姝的手,慢声细语,“认一个连宗籍都没上过的外来人当姐姐,这段时日,辛苦云三姑娘了。不过话说回来,那苏家四房嫡子倒是个标准的美男子,皮相生得挺养眼,他家世又好,与三姑娘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更何况苏家是顺天府第一大家族,你一旦嫁过去,便等同于给东阳侯府的列祖列宗脸上贴金,他们在九泉之下定会保佑你后半生婚姻顺遂的。”
多么温柔体贴的话语,听来却异常刺耳。
对上云初微那似笑非笑的眼,云静姝脸色突然就变了,水雾蒙蒙的眸子里恨意汹涌,指甲狠狠掐入掌心。
放下云静姝的手,云初微再一次站到堂中,亲昵地看着上头的云老太太,笑得十分温柔,“我这几日跟着许嬷嬷学宫廷礼仪,旁的没记住多少,唯有一条记得分明:欺君是大罪,轻则抄家,重则灭族。圣上给东阳侯府的赐婚圣旨分明写了要长房嫡女嫁过去,老太太和大太太却让我这个外人来代嫁,唔,这算不算欺君呢?若真判下罪来,你们猜猜,是抄家还是灭族?”
云老太太气得浑身哆嗦,挖着云初微的手指发颤,嘴皮抽搐着,连吩咐婆子们把云初微叉出去执行家法的话都说不出来。
云初微把云老太太、范氏和云静姝三人的脸色看在眼里,眸光锐利而逼人,带着高不可攀的清寒。
之前她一忍再忍,就是想摸清楚这些人的最终目的到底是什么,也算是给了范氏这个抛弃她的生母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但如今看来,她还是想当然了,云静姝才是范氏养在身边的孩子,纵然不是亲生的又如何,云静姝早就成了京城众所周知的东阳侯府长房嫡女,鸠占鹊巢,以假乱真。
她这个真正亲生的女儿,竟还想着生母会因为十五年的亏欠而愧疚,继而对她弥补回来。
既然宽容她们等于自取其辱,那她何必再受这份气,憎恶的,不满的,索性一次性全都发泄出来好了。
不撕破脸,她们都以为她是病猫好欺负是吗?
见众人都不说话,云初微又笑言:“我才来的那天,无意中听到几个小丫鬟谈及一事,心下颇为好奇。”
老太太气得七窍生烟,她年轻时也是从内宅争斗中走过来的,当下哪里还不明白,云初微这个小贱蹄子之前一直在装傻充愣,什么不识礼数,什么没读过书,不识礼数的人会想得到以皇权威仪来威胁她?没读过书的人会有这样的伶牙俐齿?
堂中这个眸光咄咄逼人,说话句句带毒刺的人,分明才是她的本来面目!
想到这,老太太后背一凉,嘶吼:“你住嘴!”
云初微恍若未闻,接着说:“侯府对外宣称我和云三姑娘是孪生,只因我出生时体质弱,所以不得已送去了乡下,这种事,本来再正常不过,可我奇怪的是,为什么连府里伺候的老人都不晓得长房有两个女儿?莫非这里头有什么猫腻?”
云老太太眼睛一鼓,难道云初微早就知道真相了?
她绝对不允许她把这件事说出来,否则一旦传扬出去,侯府就完了!
“来人,来人!”云老太太声嘶力竭地喊着,“把云初微叉出去,执鞭刑!”
“本侯的亲生女儿,我看谁敢动她一根汗毛!”
外面突然传来云冲沉怒威严的声音。
话音落下,一身锦葵暗纹绸缎袍子的云冲负手走了进来,视线在云老太太身上定了定,连行礼都自动免了。
老太太被他盯得心虚,“大老爷,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微微先前还没说分明吗?”云冲周身充斥着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锐气。
在云初微看来,这样的云冲极其陌生。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云冲在府里一直是这副不苟言笑的形象,只是在她这个乖巧的亲生女儿跟前才会谈笑生风,柔情四溢。
云老太太掌管后宅多年,今儿还是头一回被自家亲生儿子质问,她怒咬着牙,脸部肌肉抽搐不停。
“赐婚圣旨上说了,长房嫁入苏家的只能是嫡女,微微是本侯的亲生女儿没错,但她没入宗籍,更没排行,便算不得嫡女,她达不到圣上的要求,所以,嫁入苏家的人选只能是云静姝。”
云冲语速缓慢却沉重,一字一句宣告了云静姝今后的命运走向。
本就脸色泛白的云静姝听得云冲这么说,一下子受不住,身形颤了颤,往后退了两步,撞倒了小几上的茶盏。
一阵碎瓷声响过后,厅堂内响起云静姝不顾形象地嘶喊声。
“父亲,为什么?”
明明她才是养在侯府十五年的女儿,父亲为何丝毫不念及骨肉亲情就这么亲手把她推出去?
“老爷!”
“大老爷!”
范氏和云老太太不敢置信的声音不约而同传来。
“你这是把静姐儿往绝路上逼!”云老太太怒不可遏,睚眦欲裂地瞪着云冲。
云初微回来这段时日,云冲几乎没来过内院,她竟不知,云冲心中的那杆秤早就偏向云初微那边去了。
这一大家子人的做法简直让人心寒啊!
云初微冷笑。
让云静姝嫁给苏璃是把她往绝路上逼,那么让她云初微去嫁就是天经地义吗?
云冲也不反驳云老太太的偏心太过,眉目间一片朗然,不疾不徐地道:“敢问老太太,云静姝是咱们侯府长房的真正嫡女吗?”
云冲心中含怒,连“母亲”这尊称都给免了。
毕竟,身为祖母,帮着一个冒牌货来诋毁自己的亲孙女,这种举动,想让人不心凉都难。
云老太太和范氏齐齐变了脸,云老太太道:“静姐儿自然是真正的嫡女。”
她怎么可能捅出当年的真相来打自己的老脸?
所以这种时候,即便云老太太知道云冲早就从范氏嘴里晓得真相,她也绝不承认,只要她不吐口,云冲也不敢如何。
“既然是家族嫡女,就该明白自己肩负兴旺家族的重担,自古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更何况眼下是圣上赐婚,身为嫡女,云静姝有责任有义务遵旨婚嫁。”云冲面无表情地道。
云静姝直接哭了出来,跪爬到云冲脚边,抬起泪眼朦胧的眸,“父亲,你明知道女儿与三皇子两情相悦,为何还要如此逼迫我嫁入苏家?嫁给三皇子,分明比嫁入苏家更能光耀门楣,父亲为何如此不公?”
云冲连眼神都懒得投给她一个,“你说得没错,嫁给三皇子的确是比嫁入苏家更能光耀门楣,可那三皇子是天潢贵胄,得有富贵命的人才能享他的福,你算是有福,得他青睐,还得他御前请婚,只可惜,你没命享。”
这番话,云静姝只听得懂字面意思,范氏和云老太太却是全明白了。
云冲指的是云静姝本就不是真正的云家人,更不是什么嫡女,顶多算个冒牌货,所以她根本没资格嫁入皇室。
连亲生父亲都这样说自己,云静姝顿时心如死灰,自知求救云冲无望,只好转头看向上首的云老太太。
云老太太张了张嘴,还想开口为云静姝辩驳。
云冲眉目一冷,叱道:“让微微嫁入苏家这事儿,往后任何人都不准再提及,关于云苏两家的这桩姻亲,便由上了宗籍的嫡女嫁过去,谁再敢有异议,休怪我翻脸无情!”
云冲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云老太太哪里还有言辞来反驳?
心中虽然不甘,可不得不承认,云冲说的话在理。
因为嫡女出嫁当天要先去祭娘家的宗祠,而云初微的名字并没入宗籍,她没有资格出入祠堂,新娘到了苏家那头,同样还得祭苏家的宗祠,云初微这样一个在娘家都没有名分的人到了夫家,自然也进不了祠堂。
“父亲。”云静姝满脸绝望。
“怎么,你不愿?”云冲垂目,冷眼望着这个霸占了自己亲生女儿一切的冒牌货,脸色说不出的凝寒。
云静姝没答话,只是一个劲地落泪。
“你不嫁也可以。”云冲突然吐出一句话来。
云静姝的哭声戛然而止,绝望中破碎出一抹欣喜。
“即日起,把你从宗籍中除名,我会择日给微微上宗籍,如此一来,她才是嫡女,你不是,她便可以名正言顺嫁入苏家了,离了云家宗籍,你就滚出云家大门,今后想嫁谁,都与云家无关。”
这话,无异于一道闷雷狠狠劈在云静姝身上,她惊得连反应都给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