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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走了一道,刚准备出府去,就听到身后有人呐喊,“九叔——”
是苏璃。
云初微不得已停下脚步,陪着苏晏转过身。
再度见到这副容颜,苏璃的心脏好似被毒针狠狠扎了一下,疼得他整个人都有些痉挛。
“小五还有何事?”
苏晏淡淡地问。
“九叔,我能否单独和她说说话?”苏璃脸色憔悴,昨晚的满身醉意还没完全退去,双眼布满了血丝,看起来狰狞可怖。
苏晏道:“夫妻本一体,更何况我和夫人约定过不会有事瞒着对方,所以你要有什么话,就当着我的面说。”
苏璃面露哀求,“就一刻钟的时间,可好?”
苏晏的表情纹丝不动,意思不言而喻:你要说就当着我的面说,想背着我说?没门!
苏璃轻轻叹了一声,知道自己撼动不了九叔的决心,于是走到云初微跟前站定,缓了缓神,凝目认真看着她,“我就问你一个问题,你若如实回答我,从今往后,我绝对不会再来纠缠你。”
云初微素来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当下便不给苏璃丝毫先开口的机会,冷笑一声,眼神轻蔑,“苏五少这话说得可奇了,当初我来苏府赴宴的时候你当着所有人的面羞辱我,让我名声一落千丈,险些在京城都待不下去了,如今你跑来告诉我,只要我如实回答你的问题,从今往后你就不会再纠缠于我。
敢问苏五少,我们俩之间有过什么不为人知的纠葛吗?还是说,你当初在苏府宴会上说的话都是反的,是为了勾引我的注意才会特立独行把我骂得猪狗不如?”
苏璃猛摇头,神情慌乱,“不,我没有。”
“没有什么?”云初微依旧是似笑非笑的表情,讽刺晃眼。
苏璃蹙起眉头,脑海里乱成一团麻,脑袋像快要爆炸一样,他忽然一把抓住她的胳膊,“你是晓晓,你是晓晓对不对?”
云初微眼神一冷,猛地拽开苏璃的手,冷嗤,“如若苏五少这般做派是为了勾引我的注意,那么恭喜你,你成功引起了我想让你马上从我眼前滚的欲望。”
这话算是把之前苏璃对他的羞辱一字不漏还了回去。
苏璃一脸受伤,仍旧不敢置信,“为什么?”
为什么云初微就是云晓,为什么在苏家宴会上他没有果决一点直接摘下她的面纱?
如若当初他真的那样做了,那么如今大婚的人,是他,眼前这个女人也只能是他的妻子。
云初微毫不客气,对他一笑,“因为你蠢!”
话完,拂袖转身,利落地走开了去。
“晓晓!”
苏璃几乎是哭着喊出来的,满腔的悔恨让他痛不欲生。
就因为自己当初的一念之差,导致他与心爱的女人擦肩而过。
如今再见,他还是他,她却成了他的“九婶娘”。
曾经厌恶极了那个他自认为一无是处的云初微,又爱极了脱尘绝俗的云晓,到头来才知道,这两个性格截然不同的,竟是一个人。
苏璃捏紧拳头,一拳一拳地狠狠捶打在大柳树上,手背上血迹斑斑,他却似乎感觉不到疼痛。
游廊上的婢女们见了,纷纷吓得脸色惨白,忙过来拉劝,苏璃谁的话都不听,对着众人一通嘶吼,“给我滚开——”
玲珑郡主听说了此事,急匆匆往花园赶,当下见到自家儿子颓丧着脸坐在地上,形容散乱,她心中大骇,忙蹲下身去拉苏璃,“璃哥儿,你这是怎么了?”
“走开,别来烦我!”
苏璃难得的冷静,这份冷静背后又似乎蕴藏着巨大的愤怒风暴,谁敢再触动一分,下一刻必将爆发。
玲珑郡主着实被他吓到,往后退了一步,脸色却难看,“到底有什么事,你不能回屋说?好好一个世家公子哥儿把自己弄得跟丧家之犬似的,你还犟得很!非要我去请家法才肯起身是吧?”
苏璃坐在地上不起来,眸光一转,猩红的眼瞳死死瞪着玲珑郡主。
玲珑郡主再一次心中骇然,苏璃这种样子,她只在数年前子衿死了之后见过一回,没想到今儿个竟然又见了第二回。
玲珑郡主并不知道事情的起因经过,但她猜想苏璃应该经受了不小的打击,所以语气不由得就软了几分,“璃哥儿,快起来,你有什么话,回屋跟娘说。”
再一次弯下身去扶苏璃。
苏璃依旧狠狠挣脱她的拖拽,声音越发冷鸷,“告诉我,子衿是怎么死的?”
玲珑郡主呼吸一顿,抿着嘴巴没说话。
“说不出来了,是吗?”苏璃狞笑两声,“我就知道,你们这些人的手上,谁没沾着几条人命?”
玲珑郡主心神狠狠一震,关于子衿的事,她只是不赞同苏璃娶她,但子衿的死,全是苏老太太一手造成,的确与她毫无干系。
只是这种时候面对儿子的质问,她似乎根本没法把责任推到任何人身上去。
她是他生母,如果把气撒到她身上能让儿子心里好受些,她是绝无二话的。
“母亲见过我那位刚过门的九婶娘了吗?”没听到玲珑郡主答话,苏璃又问。
玲珑郡主手指蜷了蜷,慢慢点头,“嗯,见到了。”
刚看清楚云初微容颜的那一刻,她的确被吓到了。
苏璃苦笑,“既然看到了,难道就没什么感想么?”
“璃哥儿,子衿已经不在了。”玲珑郡主知道他想说什么,“方才在荣禧堂敬茶的那位,是你刚过门的九婶娘,圣上御封的青鸾夫人云初微,她不是子衿。”
“我不管!”苏璃声嘶力竭地吼出来,布满血丝的眼珠子几乎快要脱眶而出,“要么,你们把子衿还给我,要么,把我的未婚妻还给我,云初微是我的,她该嫁的人是我,为什么她最后进了宣国公府的大门,为什么!”
一定是子衿在天有灵找了个与她相似的人来弥补他,只怪他一时糊涂,不识云晓和云初微竟是同一个人才生生给错过。
一想起这件事,苏璃肠子都悔青了。
这一声声的质问,让玲珑郡主心痛得无以复加。
“璃哥儿。”她好言好语相劝,“你的未婚妻是云静姝,不是云初微,云初微当初来咱们家赴宴的时候,你就点了名说不要的。”
“别说了!”苏璃不愿面对自己心爱的女人成为他九婶娘的事实,马上伸手捂住两边耳朵。
玲珑郡主心酸不已,“既然事情已成定局,你又何苦这样为难自己?”
“别说了,娘,我求求你,我不想听,我真的不想听。”苏璃再一次模糊了双眼,满腔的悔意不知道要怎么发泄。
一想到昨天晚上,他最爱的女人在他九叔身下承欢,他双拳就捏得紧紧的,刚在打在树上留下的伤口再一次崩裂开,鲜红的血液狰狞而刺目,在他手背上划下一道道蜿蜒的痕迹,最终落到青石板上溅成血花。
玲珑郡主是真的拿他无法,索性不再规劝,让人来强行把苏璃扶回了房间。
——
出了苏府大门,云初微问:“咱们接下来进宫吗?”
苏晏点点头,“嗯,不过在走之前,我先陪你回府换套衣服。”
云初微舒一口气,没再说话,陪他坐上软轿回到宣国公府重新换了身衣裳,这才换乘马车,一路朝着皇城方向而去。
永隆帝政务繁忙,没遣内侍来传召,所以云初微和苏晏最先去的是皇后的未央宫。
骆皇后一身正红色宫装端坐着,她的旁侧站着两人。
一个是云初微之前在皇宫落水时曾得见过的五公主赫连双,另外一位,眉目俊逸,与骆皇后有三分相似,见到苏晏进来,礼貌一笑。
云初微并不知道这男子是谁,疑惑地看了苏晏一眼。
苏晏小声道:“守仁伯府,骆舒玄。”
云初微恍然大悟,原来这位就是即将领兵上阵的皇后侄子,守仁伯府二公子骆舒玄。
两人上前,齐齐下跪行礼。
骆皇后抬了抬手,示意他们起身,这才道:“上回太后大寿,青鸾夫人不慎落水得了宣国公出手相救,这件事本宫当时并未放在心上,只是没料到,你们俩竟会因此而结下一段姻缘,可见缘分不浅。今日之前,本宫也没接触过青鸾夫人,不晓得你秉性如何,但你们今儿既然入宫来了,本宫这里有几句话,就不得不提一提。”
云初微忙福身,“还请皇后娘娘不吝赐教。”
骆皇后道:“宣国公少时与二皇子交好,也算是本宫看着长大的孩子,他是庶子出身,很小的时候没少受欺凌打压,若换了一般庶子,早就死在世族后宅的勾心斗角中了,可苏晏不同,他所受的屈辱,成了他踩着往上爬的垫脚石,一步一个脚印,从身份卑微的庶子到今天权柄在握的南凉唯一国公爷。
他有多努力,本宫看在眼里,他品性如何,本宫也都晓得,本宫只希望,你嫁入宣国公府以后,能好好辅佐夫君,孝敬公婆。”
云初微点头,满面肃容,“皇后娘娘的教诲,臣妇必然时刻谨记,不敢有负圣恩。”
骆皇后满意地点点头,“皇上今日政务繁忙,不得空召见你们夫妻,便托本宫捎了这几句话,本宫的意思,也就是皇上的意思。”
云初微再一次下跪叩谢隆恩。
得了骆皇后赦免,这才重新站起来。
赫连双趁机走到二人面前,笑意盈盈,“昨晚本来说好了去闹洞房的,谁料最后没闹成,我的礼物就没送出去,还好你们今天来了,赶巧我也在,那就一并给送了吧!”
说完,递了个眼色给一旁的小宫女,宫女马上端了个托盘出来,云初微侧目一看,见明黄绸布上摆着的,是一对精巧别致的同心结。
“这是我亲自编织的。”赫连双看了一眼苏晏,“得知九爷要大婚的时候,我想了好久都没想到要送什么礼,后来无意中见到一位老宫女编这个,我瞧着她编织的同心结与别处的不同,便向她讨教了来,如今,我把这东西交到你二人手上,可一定要应了我的祝福,永结同心啊!”
赫连双说完,双手拿起两个同心结,给苏晏和云初微一人递了一个。
夫妻俩齐齐谢恩。
赫连双笑看着两人。
真好,他得了一心人,她往后便可不再时时挂念了。
又得了骆皇后几句嘱咐,云初微与苏晏便同骆舒玄一同出了未央宫。
骆舒玄看了一眼云初微,又看了看苏晏,忽然笑道:“难怪九爷不惜坏我名声也要设局把青鸾夫人娶过门,往日不知,今次一瞧,青鸾夫人可真是好颜色。”
苏晏似乎对那几天乱传谣言让骆舒玄背锅的事儿没什么感触,更没觉得愧疚,只淡淡地道:“借你名声一用,便让你得个九婶娘,是你小子赚到了。”
“啊呸!”骆舒玄忙啐了一口,“什么九婶娘,我与你同辈,当唤嫂子才是。”
苏晏面色岿然不动,“我记得你常与小五称兄道弟。”
骆舒玄尴尬了一瞬,“那不过都是些场面话来着,守仁伯府和你们苏府虽然沾不上亲戚关系,但那是皇后的娘家,你既然能与二殿下称兄道弟,我身为二殿下的表哥,自然与你同辈。”
骆舒玄说完,还特地给云初微挤了挤眼睛,“你说是吧,嫂子?”
云初微睨他一眼,“怎么又扯我身上来了?”
“当然和嫂子有关了。”骆舒玄急切地道:“我们在讨论辈分问题。”
云初微神色淡淡,“那也是九爷的辈分,又不是我能做主的,你问我,我能给你什么答案?”
骆舒玄讪讪一笑,“开个玩笑而已,嫂子干嘛突然这样严肃?”
他算是发现了,苏九爷的这位青鸾夫人,不是一般的冷,好似对什么事都漠不关心。
骆舒玄有些纳闷,青鸾夫人美则美矣,性子却过分高冷,这般“生人勿近”的冷美人,苏九爷是怎么把她给拿下的?
瞧见骆舒玄的眼睛在云初微身上滴溜溜打转,苏晏面露不悦,走上前把骆舒玄挤到一边,不紧不慢地道:“马上就要出征了,你还有闲工夫在这儿溜须拍马,不怕皇上降罪?”
骆舒玄轻哼两声,分明就是不想他过分亲近青鸾夫人才找的烂借口想打发他走,什么皇上降罪,他才刚从皇上的御乾宫出来,皇上他老人家才不会吃饱了撑的来找茬。
暗暗翻了个白眼,骆舒玄道:“其实我与你一道出来,是有件事想告诉你。”
苏晏没说话,显然是在安静等着下文。
骆舒玄也习惯了苏晏的性子,撇撇嘴道:“今天早上我收到二殿下的书信,说他挨近这两日就会回京。”
苏晏眉梢一挑,“不是说好了历练满三年的吗?如今还差半年,他怎么提前回来了?”
骆舒玄一耸肩,“那个混世魔王,素来是个喜怒不定的性子,想一出是一出,他要真想回来,就算是三年没满又如何,谁还能阻得了他不成?”
骆舒玄这话一点都没夸张。
二皇子赫连缙这“混世魔王”的名声并非浪得虚名。
以前在宫里的时候就常常跟他老子永隆帝对着干,整天不务正业,还擅长辣手摧花。
胆敢觊觎他的小宫女,都被他用至阴至毒的办法狠狠折磨致死了,那段时间,整个皇宫的宫女都战战兢兢,甚至有极度害怕的,直接跳井自杀。
为此,皇帝怒,朝臣怨。
可是没办法,赫连缙自十岁那年从马背上摔下来摔成重伤,昏迷两天两夜再醒来后,就成了这副玩世不恭的性子,即便弹劾二皇子的奏章堆成山,永隆帝也想不到办法让这个儿子改进分毫,到最后实在没法,只好听从骆皇后的建议将他一脚踹出京城,并勒令,历练不满三年不准归来。
如今三年没满,赫连缙就迫不及待赶回京,看来,赫连家皇宫上空的天,怕是又要变一变颜色了。
苏晏勾勾唇,“来了岂不更好,在出征之前,你都不会无聊了。”
骆舒玄忙举起双手做投降状,“我算是怕了那祖宗,让我跟他在一处,还不如让我早早出征去西南打仗的好。”
骆舒玄走后,云初微扬眉问苏晏,“你们刚才说的人是谁?”
苏晏答:“二皇子赫连缙。”
“他不是皇后所出吗?”云初微疑惑,南凉这对帝后如此恩爱,生下来的儿子却是个混世魔王?
苏晏看穿她心中所想,道:“二殿下十岁那年在军营里骑马摔成重伤,再醒来就变了性情,乖张暴戾,对任何人都一副嘴脸,皇上和皇后实在拿他没法,这才将他逐出京城去历练,原本定了三年期限的,奈何三年未满,他却要回来了。”
云初微心思微动。
摔成重伤再醒来就性情大变么?有点儿意思。
两人并肩走着,不知不觉就来到萧皇贵妃的长信宫。
由内侍领着进去的时候,萧皇贵妃正倚在美人靠上,两个宫女小心翼翼地给她染着指甲上的蔻丹。
见到苏晏和云初微走进来,萧皇贵妃挥手屏退宫女,直起身子,拢了拢有些松散的衣襟,目光当先落在云初微身上,唇角一勾,“真是没想到,前段时间名声大噪的东阳侯府微姑娘竟然生得这样一副好模样,倒真让本宫感到意外。”
云初微来时就听苏晏说过,萧皇贵妃不是个好相与的主儿,能不得罪尽量不得罪,当下听到萧皇贵妃说得这话,云初微也忖度不出来对方到底是什么意思,只是盈盈一福,“臣妇出嫁前承蒙皇贵妃娘娘眷顾添妆,臣妇在此谢过皇贵妃娘娘隆恩。”
“行了!”萧皇贵妃漫不经心地摆摆手,“客套的话无需多说,给你添妆,是因为你们俩得了圣上赐婚,没道理宫里的其他主子都去,唯独本宫一人搞特殊。”
轻轻睨了云初微一眼,“不过话说回来,能给宣国公的夫人添妆,倒似乎是本宫的荣幸呢!”
这话说得不阴不阳,云初微虽然无法完全摸清楚萧皇贵妃的言下之意,但直觉上,这并不是什么好话。
苏晏适时道:“微臣不过一介出身卑微的庶子,微臣的夫人更不会高贵到哪儿去,皇贵妃娘娘却说给微臣的夫人添妆是荣幸,岂不是把自己贬得太低?微臣和内子断然受不起。”
萧皇贵妃微笑的脸上顿时裂出一丝狰狞,刚染了鲜红蔻丹的指甲掐入掌心。
“微臣还得携着内子去别的宫殿谢恩,就先告退了。”苏晏始终面无表情,行礼过后拉着云初微就出了长信宫。
彻底跨出大门,云初微马上从苏晏手里抽回自己的手。
苏晏驻足,浅吸一口气,“萧皇贵妃是个心机很重的人,往后遇到她,万事都得小心,毕竟,她虽然不受宠,背后却有个太后娘娘撑腰,轻易得罪不起。”
云初微问,“刚才她说的那些话,是在敲打我吗?”
苏晏颔首,“的确是这样,萧皇贵妃没有皇子,然而她却有个立储呼声最高的养子三殿下,如今正是四处拉拢势力的时候,她刚才敲打你,是想借机探一探我会否站在三皇子这一派。”
云初微暗暗唏嘘,皇宫里的这些女人,一颗心都有几百个眼的吧?
“那你站哪一派呢?”她又问。
“结党营私这种事,我一般不做。”苏晏道。
云初微了然,合着自家夫君还是个忠臣。
从萧皇贵妃的长信宫出来以后,云初微又跟着苏晏去往贵淑德贤四妃处一一谢恩。
一番恩谢下来,已经午时。
云初微饿得前胸贴后背,跟着苏晏打算出宫回府吃饭,皇后近前的小太监李公公就来传话,“国公爷,青鸾夫人,皇后娘娘特地留了二位去未央宫用膳。”
夫妻俩齐齐对视一眼,都觉得皇后此番留饭怕是有别的目的,但皇后的懿旨在前,他们不得不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