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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梁王能得到的消息,陈王自然也能得到,甚至比他知道得还要早,毕竟他这几个月常去宫中扮演父慈子孝的戏码,顺便也买通了御医,知晓君王山陵塌崩就在今夜——但他并不着急。
他从缇苏回来后便一直在方停澜的监视下艰难行动,半年前方停澜突然音讯全无,他看着周不疑日渐焦虑的脸色,知道自己等了许久的机会终于来了。他花了半年时间,用各种手段让自己府邸中的“眼睛”尽数消失,只留寥寥数名近侍伺候,而镇海公身边的那群能人也不过都是嗅着铜臭味而来的蝇营狗苟之流,只要他能说动周不疑这个头号见风使舵的小人,就能成功将自己这位“知交好友”的遗产尽数拿到手中。
秦唯珅的那点私兵算什么,秦唯玉想到这里不由嗤笑一声。自己在早已联系好了黑街里的地下帮派,今夜正是新宵之节,家家夜不闭户,灯火达旦,街上的游人亦是满坑满谷,一旦发生动乱或是火灾,到时候那群私兵还想从城外往皇宫赶,估计也会被彻底堵在路上。他看了一眼入夜的天色,甚至还十分悠闲地打算去换一套前两日刚做好的孝服。
他唤了一声仆从,门外却无人应答。
秦唯玉皱了皱眉。他推开门,除了空气中传来节日里烟火与酒的香气外,似乎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血腥味,陈王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刚想回房取枪防身时,从庭院外忽然传来了很轻的脚步声。
“什么人!”秦唯玉断然喝道。
来者 一边缓缓擦去了佩刀上的血迹,一边从繁枝掩映中一步步走过了门洞,那张秦唯玉以为自己再不会见到的脸上绽放出一个极其优雅的笑。
“晚上好,唯玉。”方停澜道。
秦唯玉咽了口唾沫,“你……回来了?”
“我从没说过我要辞别啊,”若不是男人脸上还带着血渍,这个笑容足以称得上十分纯良,“倒是你,这么晚了,不在家中守岁,要去哪儿?”
对方的声音一贯温柔,只有和他共事久了的人,才能听得出他收敛起的刀锋寒意,秦唯玉知道自己可能大势已去,但他仍然还抱着一丝赌徒般的希望:“停澜,我们好好谈谈。”他顿了顿,又补充道,“看在我们小时候的情分上,行么。”
“当然可以,我一向都是个特别好说话的人,”方停澜欣然点头,他收刀入鞘,忽然粲然一笑,“干站着聊也没什么意思,不如一起下一盘棋吧。”
说下棋,方停澜就真找了一张棋盘和秦唯玉分坐两端,方停澜先行,他将骑兵向前推了一步:“想聊什么?”
“我……这段时间很担心你。”只要对方肯谈,秦唯玉就觉得自己还有机会——毕竟四年前的那一晚他都没有动手杀了自己,就说明自己在他心里的分量并不低。陈王放软了声音,斟酌着字句道,“周大人不肯告诉我你的行踪,我又实在害怕梁王那边会借机报复,所以……才将你派给我的人都遣散了。”
“没关系,我也是怕你回东州后没有根基,才把人手匀派给你。”方停澜摇摇头,并不介意,“不过看你这半年似乎过得很好,势力也颇有些风生水起的意思,我就放心了。”
“从前的事我有许多对不住你的地方,是我的过错,但这世上我真正相信的也只有你。”跟镇海公打感情牌顶多算是开场白,秦唯玉知道对面这个人藏着多么汹涌的勃勃野心,他继续道:“只要我们两人还同心协力,我登基后便你方家提为并肩王,君臣一心,与你合掌天下。”
“合掌天下……”方停澜咂着这个词,看着自己的一枚棋子被秦唯玉吃掉,他翘起了嘴角,“唯玉,当年你母家衰微,你又不受陛下重视,从小时候起,都是我来分给你东西,吃的,玩的,用的……如今你说要跟我合掌天下,是想偿还小时候我分给你的那几块糕点,两本书籍吗?”
“你对我的好,我从来不曾忘。”对方这副软硬不吃的态度让秦唯玉愈发没底,他看了一眼窗外,收在袖中的一只手缓缓紧握成拳,脸上的表情却愈发恳切,“当年我是昏了头,才胁迫你丢下那名刺客回了东州;这四年里,我一直在后悔,后悔与你不够坦诚,才闹出嫌隙。但今日是攸关胜负的一局,你现在好好想想,我们如果就此决裂了,会便宜谁?”
“你是说秦唯珅?”方停澜声音淡淡的,伸手又将谋士棋往前推了一步,来到了“河桥”上,“不用担心,周不疑去处理了。”
秦唯玉垂下眼睛,喀拉一声,他又取下了方停澜的一枚棋子:“是吗,那我相信周大人一定会办得十分干净。”
两人再不说话,房间内只剩偶尔发出的落棋声,秦唯玉在心中默默盘算着时间,忍不住又往窗外看了一眼。
“你今天下棋似乎不太专心,”方停澜开口道,“一直在被外面的什么东西干扰。不专心的对弈可不行,”他看着棋盘上犬牙交错的势力,微微一哂,“我好像要赢了。”
秦唯玉闻言往后一靠,他稍稍扬起了下颌。
“我看未必吧,停澜。”
轰——
连绵的巨响从远方传来。
25.
“什么声音?”丁乐水坐起来看向窗外。
埃利卡睡眼朦胧地揉了揉眼睛,随即不屑地一哼:“你还真是个乡巴佬,烟花声都没听过吗?”
“我……”丁乐水很想反驳这个小少爷,但他一向嘴笨,只小声说了一句,“烟花声不一样的。”
“什么不一样呀,东州的烟花怎么能跟我们缇苏比?”埃利卡又哼了一声,“我还听他们说东州人新年一整晚都不睡觉,我们可不一样,晚上要是不闭上眼睛,当心梦神让你睫毛倒着长!”男孩说完便要倒头继续睡,这时,卧室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走廊的鲸灯也被点亮了。两人在黑暗中互看了一眼,还是埃利卡率先从床上翻身下来,小跑过去打开了门。
“哥哥?”他惊讶道。
弗洛听见男孩的声音后停了下来,转过身看他,青年走得匆忙,向来一丝不苟的绶带都还没在纽扣上系好:“你怎么醒了?”
“我和他都被烟花声吵醒了。”尽管宅内铺着厚厚的绒毯,埃利卡的光脚还是来回地搓着另一只脚踝,“你要出门吗?”
“嗯,有点事要出去看看。”弗洛含笑走过来,俯身揉了揉弟弟睡的蓬松的脑袋,“你继续睡吧,不然眼睫毛倒着长得多疼呀。”
弗洛做了个苦兮兮的鬼脸,逗得埃利卡笑起来后才直起腰,将埃利卡轻轻往房里一推,“你是现在也是哥哥了,要记得看看乐水的被子有没有像你一样盖好,知道吗?”
埃利卡乖乖地嗯了一声,又小小声地问道:“那你一会还回来吗?”
“当然。”弗洛对他做了个晚安的口型,将门缓缓带上了。
男孩心情愉快,三两步便蹦回了自己的软床上,他一歪头,却发现那个东州乡巴佬不知何时也下了床:“你站在窗户边不冷吗?还是你想看烟花啊?”
丁乐水没有回答。他额头贴在冰凉玻璃上,隔着一层凉雾看向远方——弗洛少将军的家族在缇苏国内是豪门显贵,府邸自然不会建在山下,从埃利卡卧室的窗户俯瞰而去,正好可以望见远方倒影桥上的灿烂火光,和更远的极目之处的海平面上的宛如星点的殷红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