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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
陈凌把信叠好、塞入信封,抓过一盏灯往地上和桌子底下照了一圈,弯腰捡方才掉下去的三封信。因他挪动桌椅的动作,又有两封信扑簌簌地沿着桌边飘落到椅下。
“宛昌钟造台,我记得是明才子闻人苻《捉鬼》《死吊》八义庄中的一个。偏偏落在拂方——顺芳他这个人——他这个人!唉!我比他坏得多,还要活下去——将来我一定、不,陆识忍,我们一定好好地……”
一阵热风吹来,油灯的火焰剧烈地晃动了两下,从而化为赤色呼啸的一团,险些烫着陈凌的脸。
他仰面堪堪躲过危险,便把形状妖异的灯盏放回桌上,再与陆识忍一起蹲下找散落的信封。
这些信封皆是吴城邮局曾经售卖或仍在售卖的普通样式。两枚或三枚铜元一个。
陆识忍看陈凌要起来了,生怕总是冒失的他不周全,就着黑乎乎的光影四下寻觅,果又从极黑的桌脚旁看到一只信封的轮廓。
“陈凌,还有这个。”性格谨慎的年轻人把新的发现交出去时,曾一度惊疑于信封不寻常的厚度。
可是眼下陆识忍心不在此,没有多想的余力,通过手指传来的触感和昏暗光线下黄褐色的形制就匆匆确认了它的归属。
是的,这的确也是江南地区大邮局通用的牛皮纸信封。
陈凌哦了一声,耷拉着眼皮接过去混在信封堆里,就蹲跪的姿势将六封信竖放于地板收拾齐整,站起来后再全数放入盒中。
“外面天黑了,表哥想去哪里烧纸祭奠?”
“怎么?”陈凌伸手把陆识忍拽起来——尽管是不必要的援助,“要是我说去城外五逆场,你陪不陪我去?嗯?”
陆识忍看着对方握住自己手腕的手,正要开口应下,突然察觉其渐渐温热了,他的手心反倒全是汗,仓皇后退半步,竭力理智地陈列此行的困难与风险。
陈凌听了一半,轻拍他的肩膀打断他,“好好,不去啦。我随口说说的。等我病好了,很该去坟上正经祭他的,唔,一定再找个好碑匠与风水先生。而我现这副模样,家里多少双眼睛盯着,前脚出城,后脚就要教姆妈晓得。我既答应姆妈,便不能再伤她的心。”
“……表哥向来纯孝。”
阴阳怪气!神经病!
陈凌不知哪里惹到他,试图轻扯其衬衫衣袖而未能得逞,又是气又想冷笑:“陆识忍,别的就算了,我随口问问,你难道吃亏吗?诶诶,不提了,我年纪比你大,不与你计较——算我没理。咳,你别成天冰着脸,将来弟媳该是怎麽样不怕冷的人……”
“表哥不是体热么。”
“嗯?什么跟什么?”
陈凌觉得哪里不大对劲,只是见陆识忍冷淡的脸色舒缓了,便没有细想。
两个人凑在一处商量片刻,赶在棺材铺打烊前买几刀黄纸与蜡烛,跑到河道上流的城区野地,连盒子带信通通烧寄与亡魂。
远处千家灯火明暗。
橙红色火堆随风暴涨,嚣张地吞噬夜幕一角。
两人站在火盆前各拣一根木棍压纸张,直到脸颊蒸熟了般滚烫,满身满脸是汗,而火光一点不剩了才并肩回家去。
陈凌的眼睛似乎被烟熏着了,站在大街上就要用脏兮兮沾着碳灰的手背揩拭——
稍稍离开、去旁边洋货店买两方新手帕的陆识忍拍掉他的手,叹了口气,把帕子扔在陈凌脸上。
陈凌含糊地道谢,擦了眼睛又擦脖颈鼻尖的汗,把脏了的棉帕攥握在手里,“陆识忍,你饿不饿?”
他晚饭没吃饱,现在突然觉得饿得很。
“……吃什么?”陆识忍摸了摸口袋里的烟盒,手指在盖子上磨蹭几下,最终没有拿出来。
陈凌指着不远处的恩食楼,“我请你吃夜宵。烤半爿牛肉怎么样?再来只清汤老鸭子。馄饨你吃什么馅的?还是想吃面?”
“你还在吃药,这些能吃么?”
陈凌只是笑,两腮沁现粉白的月牙儿,“你就说吃不吃!”
“我不饿——喂!陈凌你——”
……
陈、陆两个在吴城的酒楼上默默对坐吃素馄饨,住在乡下的陈太太早已睡下。
欢乐与忧愁从来相对相生。
英吉利泰恩威尔郡时值正午。
陆识忍的父亲陆则先生收起雨伞,换了室内鞋,和坐在窗边安乐椅上读书的妻子拥抱亲吻。
他们二十来年的爱情在这次祸乱中经受了新的考验,脸颊与脸颊分开时彼此眼睛里只有炙烈的爱意。
“The sewing circle was awful, ain't it?”
“Shea stern puritan(清教徒), and…”
“是的,她的严厉有时成为一种障碍。喔,文钰,你猜猜我今天遇到了谁?”
“谁?”Mrs.陆兴趣缺缺。
“哈佛燕京学社的Lopez教授。他一听说我们的难处,就盛情邀请我们赴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