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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会史学界对看青、打更、搭套等农村互助行为进行了很好的研究,这一研究吸引了中日两国的“眼睛向下”的社会史学者。他们关于青苗会和看青的研究形成了两种观点:其一,青苗会组织已从单纯的看青功能演化为复杂的地方自治机构;其二,青苗会的职能变化是村庄衰落的标志。显然,村落的衰落意味着村落共同体内部的凝聚力已经溃散,于是引发了关于村落凝聚力是否存在的论争。一派认为华北青苗会由于接手处理国家指派的行政事务(赋役)职能,增加了村庄的凝聚力;另一派认为,这种国家行政职能的增强恰恰是自然村解体的标志,说明村庄凝聚力的瓦解。杜赞奇引用了旗田巍的观点明确界定了村落共同体的内聚性本质后(见导论)指出,中国传统社会的村落是一个封闭的、结构完整的、功能完备的基本社会单元。[施坚雅则认为村落具有开放性质,无论从村落的对外和对内关系来看,皆不能构成结构完整和功能完备的单元,而构成中国传统乡村社会基本结构的应该是基层市场共同体。
青苗会与庙宇所构成的基本上是一个以小生境为组织单位并容纳了文化多样性的联村社区,它与基层市场或中心地模式有部分重合,但它不是按市场体系来划分的,像成都平原那样的基层市场在洮州为数不多。关于共同体、乡村社会基本单元的争论,从洮州的情况看,仪式和行动分为联村和村落两个层面,比如扎山、搬场、秋报愿多在村落范围内举办。但这些仪式和行动又与联村庙宇和青苗大会有密切的联系,可以说没有联村组织和联村庙,村落基本无法独立完成;再如大型的迎神赛会、庙会、祈雨和扎山仪式是由联村主办,并把联村内的村庄联为一个整体。所以本书把一个联村庙宇和组织所形成的区域看做一个社会单元。至于村落凝聚力问题我们可以先从地方经验材料入手来观察。
7.1.1看青的由来
洮州是一个汉、藏、回、土多族群聚居之地,由于生态压力的影响,洮地的生产方式也以半农半牧为基本特色。清中叶以后大清帝国的衰微,社会动荡不断加剧,致使乡村社会在自治方面采取措施以组织和管理自己的社区。虽然仪式上已经安排众神灵“各把地界”,但现实中看青、护林护草和防雹的任务还是由人来具体实施和管理。
洮州的看青起源于庄稼在生长期和收获季节,防止牲畜、禽兽糟踏农作物,防止成熟庄稼被人偷盗的防御行为,青苗会派专人或轮流到田间巡视,这叫“看青”或“看山”,洮地民间有一个很现代的名称叫“田间管理”。看护庄稼者被称为“恶拉”或“田官”。当地人认为“恶拉”一词源于藏语,意思有二:一曰“雄鹰”,二曰“看护”。岷州地方文人李璘说“恶拉”即藏语的“雄鹰”,临潭县宗教局丁志胜解释是“看护”。这个词很生动,在洮岷农村都有恶拉。华北叫做“看青的”、“跑坡人”。简言之,看青旨在防御牲畜啃食青苗和人为偷窃庄稼。看青行为的发生可以从社会系统和生态系统两方面来解释,从中可以抽出三个影响看青行为的变量:社会状况、牲畜数量和土地分散程度。
(1) 社会状况
社会状况的好坏是影响看青的一个来自社会系统的指标。洮州社会“自同治兵燹以来,盗窃时兴,人心欺诈”。民国时期北路莲花山成为土匪集结出没的地方,“乡间盗贼如毛,尚有不良军队掺入,很多小市镇受不良军队的骚扰”。晚清至民国时期洮地广植罂粟,这种植物种群的蔓延和扩张有其政治、经济背景,一方面大烟成为地方财政的主要收入来源,另一方面它侵入社会领域加剧了贫困和社会秩序的混乱。在洮州旧城形成了一个地区规模的烟市,当时临潭县(洮州)人口六万余,游民乞丐八千余,男女吸食鸦片者占40%。石山会的一个老人以前也吸食大烟,他回忆说:
民国时期偷庄稼多是穷苦人或者抽大烟的、好吃懒做之徒干的。特别是大烟鬼,吃上大烟人变得很懒,他们白天睡觉,晚上出来偷鸡摸狗、偷庄稼。看青,由青苗会一个庄子派一两个人,看一块山坡。过去山上挖有窑洞,有时恶拉晚上就呆在那里。他是专职看青人,整天巡视。如果抓住偷青贼,所获罚款归恶拉。
刘顺会的报告人说:
现在晚上不用人看青,粮食不值钱也不好拿,社会发展了,盗贼把目标转移到牲口和机动车上了。张提领家有一头骡子,所以家里养了一条藏獒,凶得很。一些村民为了安全起见,在农闲时都把牛寄养在专门放牧的人那里,放牧人有土枪。在割麦子和青稞的时候,人家也忙着收割,他就把牛赶着送来了。一头牛寄养100天60块(钱)。
水磨川青苗会会长说:
水磨川与外村交界的地方多:坡长弯、丁家堡、红色(回)、端阳沟、汪家嘴(回)。其中两个村子是回族村,回族重商不重农,其牲口常进入水磨川的田里。
社会状况好坏会影响到看青行为,但社会系统的发展因素同样会影响偷窃物品的变化,过去青苗会可以在社会治安方面发挥一定作用,但现在能否在社会治安领域有所作为是一个值得探讨的问题。过去青苗会和龙神庙是地方社会的道义权威中心,官方会依赖它进行自治管理,而现在并没有一个合法的权威中心和任何执行权,地方有专门的司法和治安管理机构,所以独立行使权力的可能性几乎不存在。
(2) 牲畜数量
作为食物链上的一环,骡、马、牛、羊要吃草。草与粮食作物皆生长在土地上,而且草被粮食作物挤压缩小了面积,牲畜要在农区获得必要的能量,有时会威胁到粮食作物。现在实行看青的地方大多是牲畜数量比较多的地方,像石山会北边的亚布。石山会会长说:
在石山会马路上的拉布村是个半农半牧的藏族村落,有130户,560口人。过去牲畜多,村里有七八十匹骡子,村民拥有的牛羊数目从50只到150只不等,而这里另一半的生计是农业,青苗会就按老规程把看护庄稼的事承担起来。(2006年)恶拉是青苗会从羊永乡格谢雇请的外村人,外村人比本村人做恶拉更便于管理,因为他具有承包的性质。他为了自己的收入可以不讲情面,该罚则罚,而本村人当恶拉往往讲情面,办事不力。恶拉手拿棍棒或鞭子从早上5点到晚上10点轮班看护,凡看护的耕地每亩1元,每户按亩数摊粮给恶拉。直到收割、搬场结束,大致是五个月。
社会系统的一些因素会影响到牲畜的数量和分布,新城西街四社村民饶启俊说:
我91和92年做过恶拉,同时也在青苗会当会首。当时临潭北山的木材拉到岷县去卖,新城是集结地,木材生意好,搞运输的人就多,运木材的骡子特别多。必须要有人看护,青苗会就派我和另一个人做恶拉,凡看护的耕地每亩1元,早上5点到午后7点轮班。太年轻的当恶拉不合适,容易跟人打架。老年人一般先警告:若二番让牲口糟踏田苗,就要不客气。但这是一个得罪人的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