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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家顾家本就离得近,细论小朋友们的渊源,又是一番唏嘘。刘淑芬最先打起精神来,要求回县城之后跟越宁单独聊聊。
母子俩自见面以来,也单独相处过,但都没有这么郑重,麦克主动带孩子去了,郑熙行主动拎着野鸡野兔处理去了。远远的听到苏珊对麦克说:“他当时就扑了出去,我没看清楚,就抓到了那只鸟……”
县城的招待所这几年重建过,比郑熙行来过的那一次条件好了许多,仿着城市酒店的设施格局。刘淑芬关上门,先调空调,烧水,取了自己携带的茶叶泡好:“祁红,尝尝。”
越宁抱着杯子缓啜一口,等刘淑芬在对面椅子上坐下,又低头再小小口喝一点。刘淑芬开始的语速很慢,给了越宁足够间隔打断:“刚才,是我太激动了。你在我面前,有些事情,我现在能够比较冷静地跟你讲了。”
“嗯。”
“我不知道别人是怎么对你讲的,我只能从我自己的角度告诉你一些事情,希望对你的判断和决定能有点用处。”
越宁抬起了头。
刘淑芬沉吟道:“我从头讲吧。关于你的外婆家,不论那个平均水平很高的圈子怎么说,我可以肯定的告诉你,他们高于全国平均水平。他们并不算是单纯的只看眼前利益的傻子。很多道理,他们不是不能懂,但是要跟他们讲得明白。他们确实是凭借自己的双手挖了第一桶金的有产者,明白了么?有产者里面的不聪明的人,但是具备成为有产者的资质。”
“考60分的抄90分的卷子得了80分,一直被抄的不乐意了想转学还不让。”越宁总结了一下。
“……不全是,在你能理解的时候不要随便做比方,比喻能方便理解,也会影响真实性。你领会就好。”
越宁脸红了一下下:“嗯……就是生产关系的改变滞后于生产力的发展。”
刘淑芬笑着捏捏越宁的脸:“你的嘴巴呀,一定气坏过不少人。”越宁脸颊被捏得有点变形,不知怎么触到了刘淑芬的笑点,让她好一通笑。
轻轻揉着捏过的地方,刘淑芬慢慢地说:“你的层次高于他们,高出很多很多,即便你现在依旧是个孤儿,终会超越他们,没有必要进行捆绑。他们不缺钱,不缺上进心,但是这里,”指指脑袋,“没有跟上。跟上了,自然就让人瞧得起了。就像你身无分文依旧有人上赶着结交一样。不要刻意捧他们。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1】疏远,才是最好的保护。强行的拔高,只能制造悲剧。德不配位,会死的很难看。他们不如你张师傅,不如你邵奶奶,更不如你胡老师清醒。”
这话越宁爱听,露出一个傻乎乎的笑。
话匣子打开了就收不住,当年旧事也只能跟儿子说:“当年,我,跟他们闹翻了,他们不乐意我离婚。为了顾家的势力,肯定有!为了脸面,也有。当然也不能说没有为我考虑过,嗯,离了婚的女人,生活困难。为了利益,我并不很伤心,至少他们图了一样实在的东西。为了一个‘闺女离婚爹妈没脸’的虚名,为了‘离婚之后就过不好’,才是让我不能容忍的。我与他们的最大分歧,就在这里。”
“焦大是不会爱上林妹妹的。”越宁适时地插了一句。
刘淑芬渐渐激昂的情绪得到了缓解:“是啊,就是这个意思!当一个曾经鼓励你读书上进的人态度大变,告诉你,你那些努力,都不如伺候个纨绔给他生孩子更令他们感到满意。”
越宁沉默了。
刘淑芬笑着摇了摇头,道:“都过去啦。我自己的父母,能对谁讲?送只会八只语言的鹦哥给他,他炖了还嫌味道不好。被他们一心想蹭上去抱大腿的人瞧不起踹开,该!人家是调弄鹦哥的。”
越宁小小声喷笑出来。
“有关他们的任何为难的事情,告诉我,我来办。所有你觉得他们过份的要求,都跟我讲,我的拒绝,比你更干脆。包括顾川的任何你认为不恰当的要求,都交给我——这样更有效率。你才回来,那个地方对于来说是全生的,你还不如一个纯然的外来者。你的处境,是有些尴尬的。如果你想要有所作为,他们会用土著、移民双重的最高标准来看你。有很多事情,你占不到双方的利,却要承担双重的弊。”
必须有个背锅的人,正好在大洋彼岸的亲妈把责任揽了过去。
“我能……”
刘淑芬竖起了一根手指:“效率。这样最划算。我本该陪着你长大,陪着你熟悉这样的生活,但是我没有做到。这是我现在仅能为你做的了。不许插嘴,听我讲!你刚回去,必然是各方欢迎的,欢迎之后呢?你的处境就像是许多大学生,哦,t大的或许要另算,普通学生,没毕业的时候,各个单位的领导提起来,你们就是天之骄子。等分配了,过几年你再看,”刘淑芬的手指在空中打了两个圈,“表现不好,照样训成孙子!呆头呆脑,那就是单位里的木偶,熬一辈子,老子在基层位置上不带升迁的。”
越宁点点头。
“别看那里花团锦簇,多长点心眼儿。我这回回来,发现那里头有些小孩儿都叫爹妈给宠坏了。别看他们长辈跟你爷爷奶奶是邻居,他们的思想跟你不在一个水平线上。选择好你的同行者。顾川和你大伯,一母同胞,就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他们的交际网络,也有很大的差别。”
越宁继续点头。关于圈子里的事情,他缺了十几年的课,如果有一种东西是智商无法弥补的,那就是经验。很多事情现在只能靠郑熙行跟他讲,然而这门功课并没有一个统一的教案,郑熙行的视角与他有着偏差。反不如亲妈这样提纲挈领地给他理顺了。越宁把郑熙行讲的,和他妈妈说的,结合起来,渐渐就有了比较直观的概念。
“进入一个圈子,需要有一个合适的切入点。否则你就是一粒砂子,也掉到锅里了,却终究不是米饭,会刺眼,会被挑出来。你的礼仪很……有礼貌,不要强行去改,有自己的特点和风格没什么不好,但是……自然一点。你很聪明,就不要跟只会吃喝玩乐的人搅在一起,在这里,你不需要从低层往上爬,你生来就是高层。等你打算进入政府机关,再考虑基层工作经验的问题吧。基层工作是需要的,低智商的表演,就不要去做了。”
“嗯嗯。”
“坚持,一定要坚持。毅力,是一种令人敬畏欣赏的品质。你的公司我知道,发展得很好,不过,我还是建议你再慎重考虑一下接下来的路要怎么走。现实环境摆在那里,经商社会地位没有那么高,你爷爷对你有很高的期望。”刘淑芬讲得十分含蓄委婉。
越宁心头咯噔一下,说得也很慢:“这个,我也考虑过。我以前,考虑的是,朝着发展公司,公司大了,自然会有参政议政的机会。”
“这也是一个思路,但是,你要保证自己有足够的能力掌握一部分人,震慑住一部分人。商人的地位,在这里,不比外国。具体的事情,我并不很熟悉,这是完全可以和你爷爷讨论的。老人家的智慧,不是你我能比的。”
“嗯!”
“你的爷爷和奶奶,都是很明理很睿智的老人。我这个婚结的,所有附带效果都超值得出乎想象,只有正主是个劣质品,”刘淑芬毫不客气地吐槽着顾川,“我这眼瞎的代价太大了。回去之后,注意和你的姐姐们加强沟通。明白?”
“明白。很久不见了,需要重新建立联系。”
“等你正式回归,会遇到一些……难以想象的人,”刘淑芬微笑了一下,笑容很古怪,“他们未必比遇到过的村里人更让人觉得舒服。思想陈旧,跟你外公有得一比,甚至,大概顾川都不会有的想法,他们会有。”
“哎?”
刘淑芬叹气道:“赶上好时候了呀。大概二十年前吧,人才断层得厉害,你懂的。”
越宁秒懂。
“还有一些呢,”刘淑芬说话小心了起来,“那个谁家里的……”小声在越宁耳边说了个名字,“这是个厚道人,没发达的时候结的婚,后来他一路高升,老婆并没有跟着提升素质。人太好了,老婆跟不上去,他还不离不弃的,儿子也被养废了。遇上这样的人,也不用躲着,抽两回,让明白人看明白了就行。”
“嗯。”
“有些人会讲,你回来了,你大姐的资源会被分薄。”
这把越宁笑坏了:“说这个话的人真的是帝都高层,不是山村小地主?还是穷山恶水跑不出去,无荒可开的小地主。大姐真要这么想了,这家才是要完蛋了。顾家不缺饭,缺人。”
刘淑芬正色道:“当年生了你,就有位大姐跟我讲,你有福啦,养出个独苗。她说大嫂是个大小姐,也不如我。哈哈哈哈!”讲到最后也绷不住笑得伏下了身子。
越宁:……
土大款也惊呆了!虽说知道那个圈子里会出坑爹货,但没想到长一辈的也会有这等奇葩存在啊!
刘淑芬道:“什么人都有。”
“嗯嗯。”
“哎呀,说到哪儿了?顾川是他家里最蠢的人,我不是指iq数值,也是这里,”指指脑袋,“跟我父母想法居然是一样的。德不配位!如果他只是个将将温饱的苦力,一切就没有问题了,贫乏的物质生活可以限制他许多不恰当的行为,也可以避免许多人千方百计利用他的缺陷从他身上获取利益——他没油水。将他放到顾家儿子的身份上,就出事了。”
说到这个,越宁十分认同:“芦柴杆让它充栋梁,为难了他,也为难了房子里的人。还好,家里不缺柱子。”
“他的公司,从第二年起,你奶奶就靠谱的人给盯着了。他是会很想见你的,但是他疼你肯定疼不到点子上去。他那个大学,都是……”刘淑芬努力克制了一下,没有再说顾川更多的不是,“他会有心的,还有可能会干涉你——这些干涉在他看来是出于一片慈父之心。唉。没有造成更□□烦的时候,对他礼貌一些,觉得会有麻烦,尽早出手给熄灭了。他毕竟是你的亲生父亲。你与我还不太一样,我对原生家庭,并没有什么留恋了,你要面对这些负担。遇到的时候,考虑一下,如果你爷爷奶奶处理更好呢,交给他们,如果需要我,交给我。胡老师太正直了,你受她的影响,我是既欣慰又有担心的。”
越宁笑不可遏:“妈妈哟,我好好地活了这么大诶。”怎么会是个好人呐?
刘淑芬一怔,也笑了:“哈哈哈哈,对啊对啊。总之,一句话,你以后的大环境变了!凡事从大处着眼,细节方面,想管就管,不想管,自然会有解决的办法,只要你心中有数就好。还有,唉,记住,那里聪明人很多,他们未必比你缺多少iq值,你却比他们缺太多的经验。虚心一点。嗯?”
“嗯。”
“交合适的朋友,有的时候,孤掌难鸣,你需要帮手。交情,是天长日久处出来的,必要的时候,还需要利益的交换和融合。拆不开了,有共同利益了,自然就成了背叛你也需要放血的人。交值得交的朋友,越多越好。不合格的友人,一个都不要。”
“嗯。”
“见过你外公他们,回北京,我想请你的老师和同学吃个饭,也想请几个以前的老朋友吃饭,你可以作陪吗?”
“嗯!”
“乖~~~”刘淑芬手掌压在儿子的头上揉了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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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子俩聊到很晚,最后刘淑芬干脆换了房间,改了间标准间,母子俩聊到深夜才沉沉睡去。第二天一早,越宁的生物钟自动报时,六点钟,他才睡了不到五个钟头,想了一想,决定赖床,闭目养神。
不大会儿,刘淑芬醒了,看看手表,推开被子。借着微弱的光线,看到儿子正在熟睡。
越宁感到有人慢慢慢慢地靠近了,脚步和呼吸都很熟,一个软而暖的吻,轻轻落在了额头上,仿佛曾经有人也这么干过。温暖的手抚上了微凉的肩膀,凉被拉到了肩膀上,压了压,嘀嘀几声轻响,空调停止了摆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