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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郦玉堂平日不管事,然颇重信申氏,又事关女儿郦五姐,且也看出些痕迹来,便宁错杀不错放,疏远了赵信。赵信又叫人引入局中输了钱财,不得不应了孙友做局,要勾上陆氏。不想念郎人小鬼大,觉着不妙,索性祸水东引。
赵信与孙友原本是为了钱财而来,及赵信见了陆氏,既见她生得不坏,便也隐隐有些儿心动,且孙友说得好,谁个说娶了妻便不能纳妾来?然念郎既要阻挠,赵信又着急,且见过玉姐,这姐儿十二、三岁年纪,鲜嫩嫩一枝花儿,又有嫁妆,比陆氏那等拖油瓶儿寡妇,不知好上多少倍。且玉姐既年轻,便是经见少,世事不甚通,易动情,好勾搭。
赵信有孙友支招儿,又有念郎相助,原以为这本是手到擒来之事。游宅与洪宅相隔极近,这也是无法之事,满条巷子里就只杨、柳两家因分家搬离,这两家原就住得近着些儿,洪、游两处分别买了,想不近也是不行。想洪家又不似州府那般门户森严,家中使女养娘围着,内外不交通,还专有人把守。洪宅大小自然也比不得州府,当是极方便。
却不知秀英自与申氏相处,方知道许多养女孩儿窍门儿。她原是女户出身,有些儿不甚留神,经申氏提醒,便也放到心上。申氏心里早认了玉姐与九哥做儿媳,只待明年洪谦举人试过,能中便要提亲,便不中,若再无旁人,申氏咬一咬牙,也便为九哥朝洪家提一回亲。既是心中认定准儿媳妇儿,听秀英打听教导方法,申氏自是知无不言。
两人因说儿女经,觉亲密,申氏与秀英说些“府君看好你家秀才,似赵信那等,虽有名头儿,却是个银样镴枪头儿——中看不中用。”秀英也将赵信与她家邻居做西席之事说了:“我看他与那家寡妇似是不对。我家也与先生做衣鞋袜,却不是她那般做法,那番打扮,哎呀呀,我说不出来,总是不对。”申氏道:“这也是人之常情。”也不多言这些是非,只心中默记,又想赵信有着前科,多叮嘱秀英两句这赵信不是好人一类。秀英也是会意,说:“那巷子里,但有女儿人家,谁个与那等浪荡子说话来?”
因有这事,秀英便玉姐面前常说这赵信不好,岂知玉姐早瞧这赵信不上了。她幼年是做当家人养大,控御内外心性已定,年纪越长,面上越发不显,内里实是厉害得紧。洪谦出门儿,也会带个小厮儿,回来后,玉姐常叫来寻问。或直问,或旁敲侧击,晓得这赵信曾与父亲争长短,心里便要狠狠记上一笔。
且秀英眼见玉姐渐长,看管上头也渐严了起来,便是为防范着些不好听、不好说事儿。玉姐纵往程宅去,也是一堆人拥簇着,作目不斜视样儿,赵信并不好下手。弹了几日琴,徒惹陆氏重泪叹息,洪宅里半个出来递帕子人也无。
正无计间,老天偏要送他个机会来。却是厚德巷内赵家要续弦。赵大郎自死了妻子,与妻守了一年孝,孝满,也不提这续娶之事,娘子林氏母家提着一口气又放着心。岂料一年二年过去,文郎都要能考秀才了,赵大郎冷不丁要续弦。先前事儿闹得太大,林家不占理儿,实是无法拦着,欲待要来个妹代姐职,赵家却是不肯答应。林家不敢再闹,只得答应了。
赵家这里说了二十岁一个老姑娘做续弦,乃因着父亲早丧,要操持家务,养活老母幼弟,这才耽误了。到如今只好与人做个续弦儿,嫁妆自然也不多。然人勤,又朴实。赵家取中她老实,不似林家好生事儿。林家这头看,她娘家不强,不敢慢待文郎,也勉强认了这门干亲。原来这前后妻,风俗上两家顶好认个亲。林家捏着鼻子认了,这姑娘也把针线奉与这门干亲。
这头事毕,那头便操持起来。因是续弦儿,便没有这许多讲究,操持起来也。不日厚德巷街坊便要来喝个喜酒,陆氏青春守寡,不好来,接了帖儿便叫念郎去。念郎正好邀了赵信做陪,这头陆氏见念郎离不得赵信,还道他两个投缘儿,自家姻缘有成。却不知这两个却是别有肚肠。
既人众人都到,洪家自然也要到,然秀英总带着玉姐,他两个也要男人一处坐。却有个好讨巧儿办法:玉姐总要带着丫头,许多事情便都是坏丫头身上。
念郎出一两银子,使自家小厮儿买了几支绢花儿、一方帕子、一升瓜子儿,又拿出一陌钱来,却使赵信书僮儿拿去与朵儿。
这小书僮儿也会说个话儿,叫住朵儿唱个肥喏:“大姐好。”朵儿正忙,赵家人乱来乱去,天气又热,她忙回家取了扇儿来与秀英、玉姐,见个清秀小书僮儿叫住了他,倒也好脾气:“你要做甚?”小书僮儿道:“借一步说个话儿,有事央告。”
朵儿道:“我不是这家里人,随姐儿来做客哩,你有事,寻他家人。”说罢一伸手指,指了个赵家丫头与这小书僮,自家却抬脚走了。这小书僮也是生得清秀,人见他总要住一住脚,多看一眼,再没想朵儿这般干脆利落走开了去。待要伸手拉人,又拉一个空,只得另想办法。
他原想着,朵儿看着憨直,必是好说话,哪料朵儿憨得过了头儿。只好再寻机会,恰看着小茶儿,又与小茶儿搭话。这一回却是盛赞“姐姐好人物”,又送礼物与小茶儿。小茶儿何等伶俐,又这巷子里见过他随赵信来回走,且知赵信与陆氏有首尾。见他这般,心头暗啐,却只做听不懂:“我又不识得你,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再说,我叫喊起来,仔细捉你见官。”
一句话有百样说法儿,小茶儿这般口气显不是故意吓唬他,乃是真心不喜,这书僮儿只得住了口。回来朝赵信回报:“那两个小丫头子好不识抬举!”念郎道:“待你家郎君纳了她家姐儿,将她两个与你出气。”又问赵信该当如何,赵信道:“说不得,我须寻个人商议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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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信因逼债甚急,吃几口闷酒,便有些上头,推说出来散酒气,实则要去寻孙友。事是孙友提了头儿,总不好他委屈与人做西席,孙友却外头逍遥。两人茶楼上碰个头儿,二楼拣个临窗雅座儿坐了,尚未说话,且看街景,却叫赵信见着个熟人儿。他一眼望见了赖三儿,赖三儿是他债主,一看之下赵信便要躲藏。孙友却事不关己,一看之下忽地乐了:“他两个怎地混作一处了?”赵信悄眼看去,是赖三儿与洪谦打了个招呼。
赖三儿识趣儿人,洪谦今做了秀才,他便不敢称兄道弟,然路上遇着了,闲说几句还是要。赵信急红了眼人,见此情状,便有些疑上是洪谦要合着赖三儿害他。暗骂洪谦不地道,肚里也下了决心,要做个破釜沉舟。
这头孙友听了赵信要买通了洪家使女偷人家闺女贴身有表记物件儿,反吓了一大跳。他撺掇着赵信与陆氏之事,故是凑趣儿,也没当成大事儿。其后使赵信勾搭玉姐,也不是因“风流雅事”,似这等直接去偷人东西,孙友便不干了。若是勾搭成奸,倒还好说,若是这等偷人东西,日后翻将出来,赵信已做了洪家女婿,洪家不好计较,他孙友这个狗头军师却要折里头。
便说:“如此,还不如与那寡妇相得哩,你出入他家不禁,拿她样东西,又有何难?她坏了名声,又有前头继子,闹将出来,还不收了她房儿?不嫁你,还能如何?”
赵信也不与他分辩,只说念郎意不平,辞了孙友,径使书僮儿千万央求了小茶儿。小茶儿今年十四了,渐晓些儿人事,却也觉赵信主仆不可靠,她初道是这书僮儿有心于她,虽不喜书僮油嘴滑舌,却也不是没几分羞涩得意。却是一丝儿东西不敢收,亦不肯收,见那书僮儿便不轻易啐他。毕竟情窦初开时有个生得不坏男子对你似是有意,你纵不喜他,也要软和一些儿,小茶儿便说这书僮儿:“你那郎君不似个样儿哩,你好没个成算。他文不成武不就,没个前程,家也无一个,你跟着他,要往哪处去?”
书僮儿见她为自家着想,自以得计,便笑说:“待我家郎君与你家姐儿成了好事,这家自然便有了,你我也……”
小茶儿听了,便如叫人揭开顶梁骨浇下一盆雪水来,脸儿都白了,颤声道:“你说这个,可是真?我如何不知晓?”
书僮儿因要用着她,便悄与她说了,如此这般,末后道:“我家郎君也是雅人儿,与你家姐儿岂不般配?”又比出红娘典故来。
也是这书僮儿托大,往常与赵信一处时,那些个行院人家里行走,赵信与花娘*,小丫头儿也与他眉来眼去,哪消用心?三言两语便可勾搭上来,大便宜占不着,揩油事情也没少做。不想今日遇着良家了,非但姐儿不是他们能见得,便是丫头,也瞧他们不上。
这小茶儿心道,想那人人道好红娘,却做出帮着主人家姐儿与个书生未婚成奸事体来,也算不得好人。纵是老夫人曾有言先又反悔,你两个可情投意合,却不好未婚苟且。你只读《西厢》何曾知道还有个《会真记》?
小茶儿心头有成算,哄了书僮儿问了内情,打发走了书僮儿,往还家里。秀英与玉姐正看金哥写字儿,这小子也不知似了谁个,会说话,偏偏不肯多开金口。自打会说话,你哄他,他叫爹娘阿婆,每见你面,只唤一次,你想他不停叫唤,却是想都不要想。然论起写字儿,倒是可以一遍又一遍写来。
玉姐把着金哥手,一笔笔写着,秀英抬眼看小茶儿,见她面色不对,便问:“这是怎地了?”小茶使一眼色,秀英使叫胡妈妈抱了金哥走,又叫小喜、小乐两个守门外。小茶儿这才当地一跪,一五一十,皆说与秀英、玉姐来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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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茶儿知悉图谋,说这念郎如何许赵信借住他家弹琴、翻墙,说赵信如何要他窃取物件,只作无意拾取,要与玉姐说话等等。秀英便如叫人浑身挂满了炮仗,点火便要着,小茶儿慌忙道:“娘子噤声,传出去旁人要怎生说姐儿呢?!这等事体,万不可与姐儿有关联!”
玉姐也回过神来,一脸铁青,对小茶儿道:“你去请了爹来!”
屋里秀英将玉姐往怀中一搂,骂起赵信:“他痰迷了心、脂迷了窍,错看我家了!”又大骂读书人,“都是些下流种子,既是无用、不得人青眼,便只好白日做梦。还要将梦话写将出来,只求谁家姐儿看了信了,好自甘堕落与他成事!”次后又说玉姐:“一心换一心,你这两个丫头都是好,要好生待她们,养熟了,只与你一条心比甚都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