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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扎山仪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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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态学的视角本质上要求用系统的观点去探讨各种关系:人与自然,国家与社会,地方社会之间,庙宇群落之间,社会组织之间,族群之间。www.Pinwenba.com生态对政治、经济、文化和民众生活方式的影响是广泛而深刻的。“插旗与扎山”的仪式是仪式对自然环境和生态压力施加影响的实例,不仅如此,其中表征着国家祀典正统化的神灵体系对地方民众加以影响,同时乡村的仪式实践创造性地转化和利用了国家的象征资源;汉族人与藏民仪式沟通,体现了朝廷坚守“国家轴心”的一体化观念。可是事物的另一面是,这些仪式和仪式手段是社会组织的自治性的体现。换句话说,星团社会自治的实现,在于仪式建构了权威和规则从而沟通了群体和行动。从生态对社会的影响推及国家“管理”社会的理想,乡村表达和实践自治的行动,这些意义可以从扎山仪式获得体验性认识。

6.1.1仪式日期的确定:节奏与农时

扎山是将盖有龙神大印的三角小红旗插在表示村界的山头上、路口和村境地界以避免冰雹灾害,表示自此以后牲口不得上山糟踏田苗,人也不得毁坏山上树木。这是一种保护青苗兼有封山、护林的农业保护和生态防御仪式。洮地存在一个仪式周期和与之相应的生产周期,插旗与扎山是仪式周期里最神圣的仪式。因洮州全境东西跨度大,各村举行仪式的具体时间不一,而农时的紧迫性促使这种防御灾害仪式固定在农历五月举行。至于生产周期,这期间虽然华北的冬麦已经收镰藏谷,而高原的春麦和青稞正处于青苗拔节但尚未抽穗之际,这时作物面临两大生态威胁:一是牛马驴骡啃食青苗;二是冰雹的频繁发生期即将到来。若农历五月以前遇到冰雹还不会产生严重后果,因为“雨(雹)打青苗还有九分的收成”,若是庄稼抽穗以后,一经冰雹打击收成全无指望。

至于哪一天插旗则要由阴阳占卜日期,原则上要选择黄道吉日,因汉文化中的生态观念特别强调“时序”,故民间相信“因时而动”。吉日的选择被框定在一定的时间区间进行,“不违农时”乃是基本原则。择吉有一套复杂、精致的奇特方法。因为扎山仪式跟道教的斋醮科仪有关,这就需要找一个适宜的时空点才能与神沟通,以顺应“天人合一”的理念。在洮州的临、卓两县目前大约有50几位阴阳,这些仪式专家既为公共仪式服务,也为私人仪式服务。他们根据月厌日、头人的属相以及庙的方位来决定扎山的日期。各村插旗的日子相对集中,毕竟黄道日是固定的,刘顺上寨村定于农历五月十二插旗,石山会的端阳沟定于五月十八,而这两天村落扎山的日子会有重叠,但在联村内部则按头会二会的次序渐次进行。

按照功能学派的说法,仪式可以减少焦虑,增加信心。洮州人面临的主要焦虑是生态脆弱性和冰雹灾害,“夏秋之交多疾风雹雨,其来甚骤莫可预防,禾稼遇之则摧折无余,农人深以为患”;次要焦虑是担心仪式不能举办或举办不当,这样就“获罪于天而无所祷”。虽然仪式的发生有焦虑问题,但焦虑不是问题的全部,仪式更可沟通思想与行动的联结;人们还寄希望于共同防御灾害,调动集体力量看青,生产互助,举办公共事务。

6.1.2仪式场景

在新城端午节迎神赛会的前一天早上,我背着摄像、记录器材,翻过架着三七高炮(防雹)的红桦山,来到刘顺川的眼藏村。村民们对摄像机已经过了“机器恐惧”阶段,观察者和观察对象已经相当熟悉了,我不认识他们中的所有人,但许多人都认识我。今天(五月初四)是刘顺川下属小会眼藏村上山插旗和扎山的日子。眼藏村是南路佛爷胡大海的歇马殿,上午要抬刘顺本地的龙神朱亮祖和南路佛爷胡大海一起上山。眼藏村的十几个年轻人一早就前往一公里以外的刘顺大庙接龙神。而南路爷接受村民的祭拜、献灯以后,昨晚就住在眼藏的歇马殿——阳坡庙。刘顺佛爷朱亮祖和南路佛爷胡大海是“同伴二人”。而大庙的提领和会长只是在大庙迎来送往,不参加眼藏村的插旗,插旗是按村落进行的。今天跳神的马角没来,会首说现在做马角的人越来越少。

龙神朱亮祖作为先行官,提前20分钟由眼藏的轿夫抬着上山了。南路爷胡大海作为元帅级别的指挥官,总是走在后面。眼藏山海拔约3000米,有四五里路的样子。我跟随南路爷攀登山路陡峭的眼藏山。一少年手执铜锣,鸣锣开道,大纛旗斜置于神轿之上,几面镶黄边的红旗、两面白底红边的龙虎旗徐徐前行,披红戴绿的神轿在山坡上颠簸,抬轿的轿夫边走边喘,每走200米换一拨轿夫。走到半山,看见刘顺的神轿在高处摇摆着行进。眼藏山上绿草茵茵,而一览众山,则见山田高挂,树木稀疏。两位佛爷在山顶朝向西北的地方落轿,坐在神轿里的佛爷面向西北的大石山。西边的阿尼玛卿山是冰雹酝酿和发生的地方,洮州村民意识里的冰雹发源地不会远到青藏高原的腹地,他们认为新城西北的大石山就是冰雹的发源地,因此石山会龙神李文忠的神职是专治冰雹。二位龙神面向西北意在阻断冰雹经由此线袭击庄稼的路径。

下午1点,首先开始献羊仪式,全体人员跪拜,眼藏的会首和南路会首面向两位佛爷跪在一处,请求佛爷保佑人畜平安,消散冰雹,常降清风细雨,保护这一方风调雨顺。会首及众人跪下向佛爷献“下马羊”——为龙神光临此地的献牲,是谓“下马羊”。刘顺会首手执羔羊宣布献羊仪式的开始,南路的会首祈求佛爷保护刘顺地方。用水淋羊后,山羊摆首摇耳抖身,这说明献祭的羊获得神的喜欢,众人高呼“噢呀”与藏语发音相近,意为“是的”。,向佛爷叩头。把山羊拉到一旁宰杀,将羊血和羊心盛在铜锣凹槽内。一童子端着铜锣,另一童子搬来一把镀锌的铁椅子放在南路爷的左首,南路会首说那是南路爷的椅子,可见南路爷的地位非同一般。南路会首口中念念有词(祈福禳灾的话),一男子把煮熟且冒着热气的羊头拿来,放在贡品之中,会首焚表烧香,众人面向佛爷跪着,南路会首致词,眼藏会首祈求祷告。

整个仪式场景由两部分组成,一边是以佛爷为焦点的会首们和他们身后的村民,约有100人左右;另一边是以煮肉的锅为中心,这些人多为小伙子。奇怪的是,在地锅旁负责烧火添柴的是一位身材修长的老妇,有60岁的样子,她是山顶上唯一的女性。女人不能参加祭祀活动是中国民间的普遍禁忌,在如今的洮州西路演神戏也不允许女人观看。眼藏人告诉我,青苗会会首如果不在家,应由他的妻子代为参加,在昨天南路爷到眼藏村所做的仪式中,我观察到这位妇女,她没有进入仪式中心而是在外围做些不甚重要的工作。

会首们开始现场制作三角形的小红旗,相当于16开纸对折起来那么大。旗子共7面,用细绳扎紧,南路会首用两片卦(珓杯)夹住羊心,这羊心上涂抹了羊血,像印一样在旗面上盖戳,后在细旗杆上涂抹一遍,一村民接过小旗插在山顶的土堆上。接着,眼藏会首拿出三封“札”,犹如白色信封,封面书写“风调雨顺”和时间的字样,另两封分别写着“伏魔上相府”,“毛古塔儿,山神、土地”和时间的字样。除了白色的“札”还有一封黄色的“疏文”,这些给神灵的书信是请当地的“先生”(阴阳)写的。写疏文、札子的王阴阳说,黄色的疏文是玉皇大帝下发的公文,要求风雨雷电诸神、18位龙神保佑一方平安,风调雨顺,禳镇冰雹;白色札子,是龙神给下属(山神、土地、泉神)下的命令,“伏魔上相府”中的“上相府”据说是张天师的府第,报告人说他的先祖在明朝迁到洮州时,随身带来天师道的法器和经书。史载朱明皇帝对道教多有偏爱,故江南的天师道盛极一时,有“北孔南张”的说法。“上相府”可能是“相国仙府”的简称,江西鹰潭龙虎山的天师府有一对联上写“相国仙府”。“毛古塔儿”就是眼藏山的山神名称。札文的主要内容是让这些神灵把守地界,使蝗虫高飞三丈,黑虫入地八尺,冰雹在云眼里消散。会首在封面上盖羊血印戳,然后烧掉,至于札和疏文的内容则属于天机外人皆不得而知。此时锣声响起,旗手分成两列,四支长号发出浑厚的“嘟嘟”声。本应由法师作法降神,今法师没有到场,由一位会首面向西北祈祷:

按黄历择看良辰吉日,今珓(占卜)了公元2006年五月初四日,敕封陪伴二人(南路爷和刘顺龙神),给你刘顺乡眼藏村高山插旗发降。给我敕封龙神献上了迎接的下马山羊。一年一遍常规旧礼,自教春季一籽下地万籽归仓。我万民之主保佑你眼藏村五谷苗稼茂盛,清风细雨月月长降。夏季里恶风雹雨在云眼里消散。西方法降,治冰雹,嫑发一方,只许耳听不许眼见。敕封龙神叫问正西路眼藏村番汉军民、会长、小班、什人什人,村民的别称。老小是否到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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